似乎接受这个孩子也不是多难的一件事。

接下来,公开，结婚，以及养胎，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只是早期孕吐反应非常明显。

吃什么吐什么,在呕得翻江倒海,喉间全是胃酸时,她抬目看到镜中的自己。

脸色苍白,唇色干裂。

闻玥抽纸巾擦嘴，掬了把冷水拂于面上醒神。

季琛搬进了她的公寓，几个阿姨轮换着照顾，他有空回来，还是会亲自下厨。

古书里说君子远庖厨。

人人皆道季琛温润如玉，君子端方。

应该也没多少人信,季琛会做饭，且做得很好。

也是，闻玥目光默默从男人腰间围着的围裙上略过，他又何曾会将这些“圣贤书”放在眼里。

“玥玥。”他唤她：“吃饭了。”

闻玥平常喜欢吃辣，孕期尤甚。但季琛不吃,为了养生,也少给她做口味重的。

看着满桌清淡无味的菜肴，闻玥瞬间便失了兴趣。

懒懒坐在一边,托腮漫不经心地看着。

直到季琛给她的米饭上舀了半勺的辣酱，闻玥眼睫动了动。

“这是我请阿姨做的。”

季家有一位湘市的阿姨，做辣椒,腌辣椒手艺一绝，闻玥喜欢极了。

只是后来出国，再没去过季家,也难以尝到这一口。

桌上有排骨汤，酸汤鱼，还有炒得晶莹剔透的毛豆。

成色很好，全出自季琛的手笔。

可惜闻玥都不想吃，吸引她的只有辣椒酱。

季琛不吃辣，不止他，整个季家的口味都清淡养生，一个个养得钟灵毓秀。

闻玥低头吃饭，把碗中的饭混着酱，拌了拌。

嫌酱少，又伸手去拿瓶子，却在空中被男人握住手。

季琛看着她碗中红彤彤的一片，眉心蹙了蹙：“不能吃太多。”

闻玥收回手，托腮戳着碗中的米饭。

看出她的不开心，季琛放下筷子：“对肠胃不好。”

闻玥看他一眼，垂眸。

“所以说我们不合适。”

季琛唇线抿直，看着她不说话。

“我吃辣，你不吃。”闻玥鼓腮，恨恨嚼着米饭，咕哝：“饮食习惯都不一样。”

空气沉默一秒。

季琛忽地伸手转动瓶盖，面无表情地将里面的辣椒酱往碗里倒，“现在合适吗？”

闻玥睁大眼睛，嘴唇嗡动着看着他碗中红通通一片。

这个男人总是疯得意想不到。

半晌，起身从他手中拿走瓶子：“你别浪费我辣椒酱！”

随即，闻玥看着季琛用勺子舀了口辣椒放嘴里。

旋即，冷白的皮肤变红，他低头掩唇，猛咳出声。

闻玥长吸一口气，是真被磨得没了脾气：“你别吃了！”

季

琛却边咳边握紧她放在桌边的手，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微微弯起。

“你心疼我。”

他如此下定义。

闻玥瞬间抽回手，“我心疼辣椒酱。”

他病得不轻。

一回头，看见他又吃了一口，掩着唇不住低咳。

闻玥咬牙。

“我让你别吃了。”

他眼角因为辣意透出薄红，就这样看着她。

闻玥抿唇，深呼吸一口。

“合适。”

“心疼。”

算是对刚刚两个问题的回答。

……

季琛忽地笑，“我就知道你心软。”

闻玥：“……”

-

闻玥并不适应和他住在一起的生活。

尤其是——

她和他的生活习惯截然不同。

她熬夜成瘾，不吃早餐，早上睡不醒，一天只吃一餐。

手机被抽走，季琛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十点半了。”

看到一半的视频还没尽兴便被骤然打断，闻玥蹙眉瞪他。

男人屈膝上床，浅眸落在她面上：“睡觉。”

闻玥去夺手机，不满道：“谁这么早睡觉？”

直到季琛的手落于她腹上，滚烫的温度传来，他凑近她，眉目是他一贯会装的温和：“宝宝。”

闻玥一愣。

紧接着，耳朵微微发烫，一时分不清他到底在说谁。

一个没留神间，身侧的被子被掀开。

季琛长臂抱着她，高挺的鼻尖轻轻蹭过她脸颊。

“你…”闻玥有种自己是他手中洋娃娃的错觉，和他触碰的肌肤略过一阵阵的酥麻：“你把手机给我！”

又瞪他：“还有你下去！这是我的床。”

她让他住进来，没让他得寸进尺地和她一张床。

季琛不动，呼吸薄薄一层落在她脖颈。

“我走，你又熬夜。”

闻玥语塞。

“我不熬。”

“我看着你睡。”他从后将她整个人抱紧怀里，体温几乎将她包围。

闻玥并不能适应这样亲密无间的姿势。

挣了挣，完全不能挣动开。

遂而作罢。

习惯了晚睡的人，哪里能早早入睡。

她闭了闭眼，深吸口气：“你在这我睡不着。”

季琛手指把玩着她的头发。

他似乎很喜欢这种亲密的姿态，一如他接吻和上床时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的样子。

闻玥没脾气了。

再刚烈的性子被这般温水煮青蛙似的磨，也没辙。

她索性放软身子，也不管他。

却不曾想，这样一睡，竟真的睡了过去。

闻玥做了很多梦。

梦到一些，漫无边际的荒谬情境。

一会是闻岩，他挽着蓝心将她赶出家门；一会是她怀孕打几月，挺着肚子去找季琛，看见他和佟家千金谈婚论嫁。

最后是她恳请季樱，陪她一起去打胎。

梦境的最后，她躺在一家作坊似的诊所，看见并不专业的医生手中拿着冰冷的器械朝她身下探去…

“啊——”

闻玥猛地从床上起身，感觉全身冷汗淋漓，浸透脊背，她失神地看着天花板，胸腔颤动着呼吸着。

腰上横亘一只温热的手，男人从后抱着她。

低沉嗓音让闻玥心跳慢慢平稳下来。

昏暗光线中，她凝视他的眼，脱口而出：“季琛，你为什么没去联姻。”

她还是看不清他。

究竟是爱，还是占有欲。

女孩眼中白天掩藏着极深的惊魂未定，在夜晚的黑暗中，尽数涌现。

这种惊慌，让他觉得，哪怕抱着她，依旧离她很远很远。

闻玥盯他良久，背后的汗都凉透了，旋即，慢慢清醒过来。

“玥玥。”季琛抬手去触碰她的脸颊，被闻玥扭头避开，他略低眉眼：“我从没要联姻。”

闻玥脱力般躺回去，转身背对着他，“我继续睡了。”

但她也知道自己也睡不着了。

心有余悸。

季琛喉结动了动，手臂绕至她身前，握紧她的手。

“你刚刚梦到了什么？”

他攥得很紧，像是非要逼问出一个答案。

闻玥动了动眼睫。

她想，总不能自己一人孤枕难眠。

索性翻身，直视他眼，面无表情地描述了几个梦境。

看见男人喉结滚动，浅色眼眸中是一望无际的暗沉，握住她的手也越来越紧。

闻玥想，或许季琛当年真的只是无意之举。

但她心思敏感，记了好多好多年。

他不提，自己也会提醒自己——

你这样的出身，够不上的。

季琛这样的人，现在对她不过爱而不得。

而当她真将自己交出去后，他会不会又丧失了兴趣。

“季琛。”她忽地低声道：“孩子我生，你放了我吧。”

男人握着她的手震颤一下，下巴被他捏紧，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我们下周就去领证。”

“别的，你想都别想。”

-

坦白，提亲，领证。

一切，闻玥都觉得自己像被推着走。

翻开手中红彤彤的证件，她低头，看见照片上自己微弯的唇角，以及旁边满眼温和笑意的男人。

心情有些复杂。

茫然，平静，还有什么？…雀跃？

闻玥捂住胸口，为沉在心底的，那点似是而非的雀跃而感到惊异。

手中的结婚证忽地被人抽走，男人站至她身后，低眼扫了眼照片，“笑得很漂亮。”

闻玥看他一眼，夺过结婚证揣进兜里：“还行吧。”

肚子里的小家伙似乎闹腾够了，到孕中期慢慢稳定下来，闻玥的食欲增了许多，每天变着花样点菜。

这食欲一上来，情绪也没早期那般波动。

苏妮时常会喊她回去吃饭，并让她带上季琛。

恰逢闻玥心情不错的时间，她随口应了下来，并通知了季琛。

未婚先孕这种事，无论何时面对长辈，都是难以启齿的。哪怕闻玥无法无天惯了，回家吃饭时，都不敢直视闻海的眼睛。

她的右手边是季琛，再旁边是闻岩，对面坐着蓝心。

季琛的气度和相貌都是顶尖的，眉眼是季樱和季淮的融合，既不柔美，也不过分张扬，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内敛和沉稳。

而个头中等，五官平板的闻岩坐在他身侧，几乎衬得像个村夫。

闻玥低头吃饭，闻海时不时会说话，季琛温声附和，闻岩看他一眼，随之从鼻尖轻哼一声。

说起最近的信贷市场，季琛点到即止，由着闻岩滔滔不绝，整个饭桌就只剩他的声音。

闻玥看他那副普信样就觉得倒胃口，“啪嗒”放下筷子，没好气地说：“能不能安静点？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被如此当众下面子，问岩表情一沉，就在即将骂出声时，季琛缓缓放下筷子，似笑非笑地说：“闻总息怒，玥玥孕期身体不适，还请你作为哥哥的，多多海涵。”

闻岩噎了下，到喉间的怒意硬生生被咽回去，闻海也给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并不敢真正得罪季琛。

尤其是，这个男人表面温和，实际不少人在他手上吃过大亏，最后明面上，季琛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故而四处博得个君子名声。

因着看见闻岩，闻玥的食欲都减了不少，一顿饭草草吃完。

饭后，季琛有工作，去阳台接电话。苏妮许久未曾见女儿，关心她的状况，母女俩回房间说私密话。

“这闻家，以后还是闻岩说的算。”一进房门，苏妮便在她耳畔念叨：“你往后啊，不要和闻岩这么说话。”

闻玥一进门便想出去。

“能别说他吗？”

看她满脸倔强的表情，苏妮叹口气，牵着她手低声道：“妈妈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

“阿琛这孩子，我看他长到大的，性子最是沉稳，待你比亲哥哥还好…”

闻玥漫不经心地听着苏妮的话，忍不住佩服季琛。

还得是他，瞒过这么多人。

看着他长到大，也没看出他的秉性。

苏妮又和她说了孕期的一些注意事项，这些于婉清翻来覆去说了好几次，闻玥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直到屋外天色不早。

手机嗡动一声，季琛发来消息，问她还要多久。

“这就催了？”苏妮笑着问她。

闻玥无奈看母亲一眼。

当初季琛来闻家提亲，为他们未婚先孕编了一个合理的理由。那就是他们正在自由恋爱，一时不察怀了孕。

故而蒙在鼓里的苏妮，格外满意这个女婿。

“那我就先回去了。”

闻玥起身和母亲点点头。

打开门，经过楼梯，身后忽地传来一声阴阳怪气的——

“哟，回去了？”

闻玥扶着扶手回头，目光冷淡落于闻岩面上。

闻岩端着杯茶水，从二楼的茶室走出。

闻玥轻嗤——他总是附庸风雅。

闻岩目光轻佻地从她腹部扫过，“果然和你妈一样的货色。”

闻玥和他吵惯了，倒也不轻易生气，只上下轻蔑地打量他：“你也和你妈一样的货色，三等残废。”

这话一出，闻岩的面色青了又白。

论闻岩的痛点，无非就是身高。他身高随母亲，对外宣称一米七五，但闻玥哪能不知他不穿鞋，连一米七都够呛。

闻玥净身高一米六八，随便穿一双高帮鞋，都能垂眼看他。

闻岩脸色难看极了。

“闻玥，你凭什么觉得季琛真的会喜欢你啊？”他冷笑：“你一个戏子上位的女儿，配得上他？学你妈一样，大着肚子嫁豪门？”

闻玥唇线抿紧，嘴唇动了动，想说话，所有的词又咽回了口中。

她胸腔剧烈震动，握住扶手的手松了又紧，气得头重脚轻，隐隐眩晕起来。

闻岩见她说不出话来，笑容更加轻慢：“都是男人，现在不过把你搞大了肚子，没办法才娶你，等过几年发现你不过是个绊脚石，你看他…”

“闻岩，我想你做了这么久生意，应该知道什么叫祸从口出。”

一道冷冽如冰的男声从身后传来，闻玥脚步晃动一下，感觉男人有力的手掌从后托住她腰肢。

闻玥侧头，看见季琛的侧脸，微微怔愣。

男人惯常逢人便三分笑，哪怕闻玥知道他打心里就看不起闻岩，也从未看过他怠慢的时刻。

如今却是撕碎了面具，看人时，眉目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闻岩刚刚还肆意的笑渐渐消失，心中是又恨又怵，半晌赔出个不自然的笑：“季总，我这不过是和妹妹起了点口角，开开玩笑，你也没必要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