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真听到,也只能苦笑。
“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了。”梁谷云擦了擦眼睛,自嘲
道:“这么高兴地日子,是我扫兴了,对不起。”
“您等一下。”蒋麓想起什么,打开车的抽屉,把做好不久的一本相册递给她:“这个相册里,是苏沉从入组到现在的各个照片,很厚一本,送给您。”
梁谷云愣在原地,没想到会收到这个礼物,声音有点发颤。
“我可以现在打开看看吗?”
“当然可以。”
她当着他的面,打开装订完美的厚重相册。
里面是十岁的苏沉,十一岁的苏沉,一直到十八岁的苏沉。
从懵懂稚嫩的小孩,到意气风发的少年,再到如今锋芒含光的青年。
一直在变,不断地变。
相册里有他穿戏袍的样子,有裹着睡袋昏昏睡着的样子。
有每一年在剧组过生日时和大家的合影,也有拍摄期间的许多张花絮照片。
被打印装裱的,不仅仅是当时的剪影。
也是苏沉在剧组度过的八年人生。
“我只拍了很少的一部分,更多是剧组的大家拍下,拜托他的助理帮忙整理好的。”蒋麓解释道:“电子版我发了一份到您的邮箱里,苏叔叔也有。”
梁谷云看到照片里熟悉又陌生的孩子,再也没有忍住,泪水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谢谢你……”她喃喃道:“蒋麓,这是最好的礼物。”
“不管怎么样,你永远是我们家的一员,这不会变的。”
蒋麓保留着几分客气,笑着摇摇头。
“我明白您的顾虑,我们现在也什么都不用多讲。”
“阿姨您留了几分情面,是因为苏沉还在剧组,之后在时戏院读大学,跟我也是低头不见抬头见。”
他凝视着相纸上的笑颜,声音沉缓。
“但至少他在我身边的时候,会被一直珍重地爱着。”
“我和您一样,把他当作血脉相通的亲人,舍不得看他流眼泪,更不会让他受伤。”
梁谷云像是被刺伤一样,抱着相簿缄默不语,许久之后点点头又摇摇头,匆匆说了一句再见,快速离开了。
她不接受,但也不会拆开他们。
这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得奖之后,苏沉在家里住了几天。
苏峻峰日常乐呵呵地跟儿子们一起玩闹,除了上班就是陪老婆买菜做饭,对某些隐情一概不知。
梁谷云变得过分平静了一些,有时候会显出几分冷漠。
很快,周金铃出面约他们吃饭,解释自己之前身体不适出国疗养,现在算是好了很多,回来专项负责苏沉的事。
“老吉之后会是蒋麓的专属经纪人。当然,我们手上都有不同的资源,之后还是合作关系,会互相帮忙。”
带走苏沉之前,她好像看出梁谷云的疲惫,给她送了一盒燕窝。
“您也好好保重身体,沉沉有我在,您放心。”
梁谷云原本已经坐上车了,收下这盒燕窝时,与周金铃双手交握,深深说了句谢谢。
“我们也是看到网上的消息,才知道那个海导……会欺负演员到那个地步。”
“谢谢您当时挡在沉沉前面。”
周金铃回身看了一眼苏沉,笑着应了。
“我应该做的。”
等送别他们之后,她开着车带苏沉去机场,准备再度返回渚迁拍戏。
苏沉自知有亏,坐在副驾驶时态度很乖,不敢多说话。
周金铃等红灯时看了他半天,还是伸手用力揉了揉他的头发。
“蒋麓个王八蛋,祸害谁不好,把你给拐跑了。”
她当时真是一口气没上来,像是要当场厥过去。
可一个人
在国外呆着,还是会有无穷的想念和牵挂。
两个小孩都是自己亲眼照顾大的,本性都很好,只是阴差阳错喜欢上对方……这不算犯法,也不能算错。
苏沉也是跟蒋麓混太久了,说话风格都有些像。
“国外基佬多吗?”
周金铃翻了个白眼:“多到满地跑,化妆间都能看见一个搂着另一个画口红。”
她也算亲眼见了许多,虽然内心有很多不理解,到底舍不得两个孩子。
好日子里辉煌灿烂也就算了,换哪个经纪人带都一样。如果是关系裂到把对方当空气,她说什么都会回来。
两位经纪人的分工合作,在业内渐渐传出风声。
虽然旗下艺人能红到这个地步再共用经纪人也不太合理,但如今到了这一步,算是官方也算承认彻底解绑。
官博回复有关经纪人的评论引发舆论纷争时,两个当事人在一起画画。
蒋麓不知道从哪弄了一盒蜡笔,闲着没事拉着苏沉画画。
主题是画房子。
对于这种幼儿园级别的娱乐活动,两个人都口嫌体正直,好多年没拿过蜡笔,玩得很开心。
蒋麓画的少,一般都是在旁边添几笔花花草草,主要是看苏沉画。
苏沉涂了个带院子的小房子,想了想在窗户旁边画了个架子,解释说这个用来喂麻雀喜鹊,没事可以撒一点小米。
他画的顺手,给蒋麓看自己画的房子构造。
卧室坐北朝南,客厅要有壁炉,客人来了住楼上,要有留给猫的隧道。
“我们以后会养猫?”
“不是画着玩吗?”
苏沉怔了下,研究他的神情。
“你喜欢猫还是狗?”
“剧组的两只细犬,我打算等完结以后养在舅舅的院子里,阿姨一直留在那里帮我照看屋子,会帮忙每天照顾。”
两只狗狗的运动量很大,等他以后有了自己的剧组,肯定也去哪都带着。
蒋麓给苏沉的画上添了个太阳,半晌觉得不够,在旁边画了几棵花里胡哨的树。
苏沉把蜡笔放回原位,趴着看他的指尖。
“那天林久光跟我说,他过年的时候不想我们吵架,是因为那是剧组最后一次一起过年。”
“我才想起来,好像是这样,什么都要变成最后一次了。”
蒋麓动作停下来,望着蜡笔画出来的小屋,许久道:“但离开这些最后一次,会迎来很多新一次。”
“我们都会是第一次读大学,第一次好好上学,第一次一起准备期末作业。”
“真的吗?”苏沉不太信:“以你的性格,不会第一年就开始筹备剧组的事,第二年就去拍电影?”
“我会假期去跟着打工,但平时不会离开学校。”
蒋麓想起那次谈话,看向他:“你觉得自己会呆不住?”
“有可能。”苏沉把脸埋在胳膊旁边:“习惯了剧组生活以后,再去适应学校里的日子,恐怕很难改过来。”
“我每次休假期间,都不太习惯不背台词就睡觉的日子。”
“什么劳碌命,”蒋麓把蜡笔在他面前晃了晃:“你得享受生活。”
“我的生活好像一直就在演戏。”苏沉说起这句话时,有些不确定感:“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对视一眼,明白这些都没得选。
但也都快要结束了。
第九部作为完结篇,拍摄难度并不算大。
找回血亲,顺路搭救许多人的命,会让剧情充满爽点和泪点。
一个一个在过去早已埋入坟墓的故人再度出现在面前时,哪怕是镜头外的剧场人员看着也会为之动容。
他们像是回顾着从第一部到第八部的许多遗憾,竭力凭借时间的转换去挽救一切,让一切都变得来得及。
终于到了拍摄破碎时刻的节点,人们围在绿幕旁,看见技术师把那顶纯金发冠取来,用镊子剔下那颗硕大宝石,交由CG摄影师进行慢镜头拍摄。
他们已经实验了足够多次数,一开始用玻璃,然后用成色一般的水晶。
当打光调整到足够好的角度,哪怕是一片啤酒瓶玻璃被压到骤然迸裂,碎片四散的那一刻都会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慢镜头予以充分捕捉,将所有细节充分留住。
如同子弹穿过花朵,如同弓矢击碎星辰。
迸裂飞溅的那一刻,所有碎片都在折射光芒,绽放出带着死亡气息的消散之美。
剧里,元锦用这一顶传世之冠作为代价,换回故人们的命,把他们从遥远的过去救了回来。
在那之后,他戴着一顶白玉冠,发上再无装饰。
为了拍摄这一刻,绿幕外被设置了安全距离栅栏,防止细小碎片刺入人们的皮肤。
价值昂贵的红宝石被置于压力下,随着多角度慢镜头摄像机就位确认,在轰鸣里化作齑粉。
只需要几秒,像是生活里最不足为道的一个瞬间。
苏沉捧着纯金发冠坐在远处,目送着故事不断走向结尾。
他原本觉得自己可以大度。
但等到专人清扫场地,摄影师们扛着设备陆续离开时,他还是用指腹摸了摸王冠上的凹陷。
有一处深深地陷下去,不复存在。
拍摄顺序和电视剧的叙事顺序并不相同。
他们把所有雪景戏份集中到一处,在三月底再次前往藏区。
早些时间的大风天气会让人几乎迈不开步子,拍摄时也容易遇到大雪封路等风险。
晚些去会影响特效制作的时间,趁着桃花初开的时节再去一趟雪山,时间刚刚好。
再好的特效,也抵不过镜头亲自拍下的险峻风景。
几年一过,这里已经有成熟的旅游配置,还开设了好几家高级酒店。
比起从前进雪山拍戏的狼狈仓促,现在一切都好了很多。
天公做美,这一次剧组刚刚来得及架好摄影机,日出踏云而出。
在深蓝缀白的雪山上,在旷远到邈无边际的天际,一轮红日澎湃而出。
镜头拉远的那一刻,野马们在草野上肆意奔跑,猎犬如从前般吠叫着追逐而去。
蒋麓快速照应着各部门的配合拍摄,苏沉在镜头前演得行云流水,台词一字不错。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一起来这座雪山前,看这样好的一轮日出。
红光好似流泻而下,将世界都点染上绚丽绯色。
剧情里,他们穿梭到多年以前,以诈死的方式救下年轻的皇后。
那时候的元锦还是稚童,在前院茫然不知。
鸩酒泼洒在地,皇后惊呼一声,均是第一部里早已拍好的景象。
镜头只用继续往后讲,诉说他们如何用龙马把人带向不同的血珀门,牵引不同的线以抵达同一个彼岸。
而这一片苍茫大雪上的日出,和年轻皇后的背影相衬合宜。
女人怔怔看着业已成年的儿子,像是倏然明白了许多,流泪时一直在笑。
上午的日出拍完救皇后,下午就在树海深处换了灯光布景。
元锦在旧时间线的马车里昏沉睡去,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幻境前。
他要在树海深处,找到藤蔓高悬的一堵门。
这扇门打开的同一刻,世界线里的最后一次重光夜随之出现。
他再次被星辰环绕衬
托,抬手好似揽月。
剧情安排得很紧,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为工作投以最大付出。
以至于没有人发现,导演和主演用过同一个氧气瓶,不经意间共享过彼此的呼吸。
上一次拍摄这样的情节,他还只有十一岁。
威亚勒得人肋骨都快断掉,老导演不苟言笑,不断讲戏让苏沉演出最好的状态。
他再一次被重光笼罩,连眼睛都快要被炽烈光芒刺痛。
但镜头外注视的人换成了更年轻的蒋麓,柏树海如同潮水般把画中人托在风里,人们仰望着苏沉,好像也随之入戏。
蒋麓喊卡之后,威亚师傅们缓缓卸力,尽可能平稳地将悬在高空的苏沉放下来。
苏沉落地时像是有些回不过神,还在跟蒋麓确认,真的不用再保一条吗。
青年导演看着他的眼睛,说不用了,这一条已经足够好了。
剧组的最后一场重光夜,到这里拍摄结束。
飞机回时都以后,苏沉高烧一场,花了两个星期才缓过来。
他没有被诊断出具体的病状,随行医生也猜测是心理状态导致的变化,和高压环境都没有关系。
时都已快步迈入春天,连机场跑道旁都有桃花林灼灼盛放,天气很是暖和。
蒋麓期间探望过他几次,更多时间留在剧组里,让苏家父母在时都多陪他一些时间。
就好像这场病如果是在剧组里治疗,痊愈的时间只会拖得更慢。
五月初,他终于返回时都,亲自去接苏沉回来。
有家人的细心陪伴,以及鸡汤猪蹄汤轮番的补,青年反而没什么病气,脸色比从前更圆润一些。
他们都没有提那一场高烧,像是默契地不去碰一个伤口。
但汽车没有驶向机场,而是去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蒋麓,”苏沉说话很客气:“你要是再偷偷带我去看什么演唱会,我就跟老吉告状。”
蒋麓忍笑道:“老吉又治不了我。”
“……”
苏沉往窗外看,发觉路线越来越熟悉。
“这里不是……时戏院?”
“卧槽,”青年难得说一句粗口:“我是不是快高考了??”
“谢谢你还记得这件事。”蒋麓礼貌道:“不过今天我们不去大学里转悠。”
汽车开进附近一个小区,在地下车库的专属位置停好。
他带着他乘电梯上楼,直到来到院子前,才掏出钥匙晃了一晃。
“壁炉,花树,喂麻雀的平台,秋千,连颜色也是按着你画的来。”
“奶油色的冰箱以后会装满你喜欢的零食,客厅整面墙都可以用来看电影,电器都是声控设计。”
“不过……目前里面暂时只布置了一个卧室一张床,沙发睡起来也很不舒服。”
蒋麓握着苏沉的手,把钥匙放入他的手心,笑起来很狡黠。
“因为我不想和你吵隔夜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