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药房门口的熙熙攘攘的过客,如钢铁森林中穿梭的灰烬,来往于阳光与大厦构成的囚笼中。
每个人的脸都挂着麻木与焦虑,路过小中介时,没人投去“诧异”或“恐惧”的视线。
又是幻觉?
急于寻求答案,白岐玉拉了一把张一贺的袖子,指尖微抖:“你看那个人……”
张一贺很好脾气的弯了弯腰,朝着白岐玉的视线望去。
“那个小个子?”
“你没觉得他不对劲么?”
“你说衣服?应该是个职场新人吧,借别人的穿。”张一贺意味深长的深深看了他一眼,“以貌取人可不好。”
“但……”
白岐玉的声音戛然而止。
重新抬眼看去时,小中介一点“异状”都没了。
过度弯折的脖子,是洗的僵直的高领衬衣。蠕动起伏的液体四肢,是过长的袖子裤子盖过了手脚。
正如张一贺所说,他只是穿了过大的、不合体的旧西装而已。
二人聊着,小中介一抬眼也看到了他们。他不确定的挥手:“是白先生么?”
——
白岐玉之前咨询的天合小区,是个比较新的楼盘。很摩登简约的设计,前后共四十栋楼,有两个户型在寻租。
家具齐全,隔音也不错,可惜,白岐玉仍不满意:两家全在背阴面,而他受够这种“阴恻恻”的房子了。
一圈跑下来,又是介绍又是推销的,小黄脸上全是汗。脸浮白犯肿起来,像泡涨的尸体,却偏要带着故作老成的笑。
放在平常,白岐玉是不会与这种令人不适的人打交道的,可为了搬家,他必须忍着。
“白先生,要不咱再去看看御金源?那边儿也有几家在租。不远,就几百米。”
“有朝阳的吗?采光好点的?”
“朝阳的有。至于采光嘛,这个太主观,我个人建议咱先现场考察再说。”
御金源的房子,仍不尽人意。
朝阳的户型面积小,是目前的2/3大,月租却贵出一千多。另一个户型大的位于一楼,虫蚁闹得人心烦,看房的档儿,小黄就拍死了好几只庭院里飞来的苍蝇。
他辩解说“可能最近回暖”,原先来的时候没这么严重,但白岐玉咬死了口说不行。
随即,三人又去看了更远一些的新式公寓。采光不错,可没有集体供暖的线路,在肃杀的北方冬季,绝对是件折磨事儿。
见状,小黄结结巴巴的说:“冬天可以开电暖气,或者烧壁挂炉的……”
“壁挂炉不好,”张一贺朝白岐玉摇头,“容易一氧化碳中。”
“通风好绝对不会有这种安全隐患!”
“而且要比集体供暖贵三倍以上。”张一贺压低声音,“效果却不如前者的三分之一。”
一天下来,晚霞翩跹而至,方圆一公里内的在租楼盘全看过了,一无所获。
小黄说,还有城中村那种自建房在租,如果觉得可以,周日再约他。
二人踩着夕阳,在一片怅然金晖中回家。
张一贺扭头问他:“你看上哪一套了?公寓?御金源?”
白岐玉正垂着眸子,夕阳酒醉般的金晖洒在睫毛、微卷的发上,像漆黑蝶翼上散落的麟粉。
随着走路,光柔和的抚摸他白皙的侧脸,让张一贺莫名的想到一个比喻:漆黑海水上的海妖,正趴伏在水面,享受一天之中短暂的宁静。
“没。”白岐玉轻声打断他的幻觉,“我……我过两天再联系别的中介吧,看看别的。”
不光是房源,小黄给人的感觉也很糟。
兴许是职业原因,他说话总带着一股谄媚。
这也就罢了,他还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比如刚才看房看累了,他主动去买水,却只买了两瓶,一瓶给自己,一瓶给白岐玉,愣是忽略了张一贺。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都不懂,眼界太小。
二人沉默着走回了家,在院子门口分别前,张一贺突然开口。
“现在住的不也挺好?要不就别搬了。”
白岐玉叹气:“我必须要搬。”
“但是,周围近的只有这几个小区,你都看过了。”
“实在不行,还有城中村……”
张一贺打断他:“别搬了。再遇到不好打车的晚上,我开车接你。”
他指了指院子中的一辆没上牌的路虎。
白岐玉愣了一下:小区里有这么一辆车吗?
当年咨询老国土局宿舍时,白岐玉也疑惑过,房子虽然老,可地段不错,为什么租金便宜的离奇?
实地考察后就明白了,或许是采光问题,大院里常年积压着一股潮霉味,即使光线充足的白天,也总是昏沉沉的。
单位大门儿进来,正面是废弃的老单位楼,右手边才是老式宿舍楼,三个单元共五层。
站在院子里抬头看去,两栋破败肮脏的楼像两只瘦骨嶙峋的怪物,睁着黑洞洞的眼,将要捕食不知好歹的人。
这样的居住环境里,老小区里常驻车辆就那几个,大众、奇瑞……别说路虎了,平日来辆四个圈儿,都会被老头老太们评头论足。
“这……”白岐玉忍不住问,“这是你的车?”
“昨天提的。周末车管所不开门,周一再去上牌。”
白岐玉张了张口,还没出声,就听张一贺很认真的说:“你没必要因为‘近’这个原因,放弃生活质量。城中村绝对不能去住。现在你可能钻了牛角尖,真搬家,你一定会后悔。”
夕阳打在张一贺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半阴半晴。
亮的那一面,琥珀色的眸子让人心生好感,像融化的蜜糖。可暗的那一面,白岐玉看不出他的城府。
被长期盘踞的恐惧、搬迁的急切掩埋的理智,逐渐回归。
他与张一贺不过是一面之交,就上门送乔迁礼、陪着看房,甚至现在说要接他上下班?
白岐玉从不相信什么“一见如故”。
他坚信人与人交往的任何行为,都在谋图利益,或短,或远。
身家不菲,不是图财,那就是……
图色。
“还没问,你是做什么行业的?”
“作家,也写台本。白先生是游戏策划吧?我们也算半个同行。”
“策划细分很多。”白岐玉抬起眼皮看他,“我是数值,张先生的半个同行是文案,差得很远。”
“哎……一定要用先生来称呼吗?”张一贺笑起来,“朋友间,直接喊名字吧?”
白岐玉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轻声道:“还是不要了吧。”
在张一贺顿住的神情里,他沉下眸子:“首先,感谢你今天的帮助,改天我会回礼。其次,也是我最想说的,我不是同性恋,张先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如果我自作多情了,那我先说声抱歉。”
张一贺敛起笑容,夕阳醉醺醺的光也没了弧度,变得锐利而冷硬:“你……”
“最后,”白岐玉冷淡的打断他,“你并不清楚我要搬家的执念,就自以为是的指手画脚,这让我非常讨厌。”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再见。”
说着,白岐玉转身离去。
他没有错过余光中张一贺的面无表情,一直走过院子,走进单元门,背后人都没有出声挽留。
白岐玉心想果然如此。
什么都不了解,就一个劲儿的劝他别搬家——心里打的什么小九九,他从小到大见的多了。
路过四楼时,四楼东户敞着门,里面杂音嘈杂,像是在吵架。
白岐玉懒得管别人的家事,加脚步不上楼,一个女人却“啪”的大力推开门,猝不及防的拦在白岐玉正前方。
一头凌乱的、发尾泛黄的泡面卷,正是方城的太太,白岐玉记得,好像是叫李晓杰。
白岐玉想绕开女人上楼,女人却叫住了他。
“你见过我老公了,是不是?”
“你是说方先生?”
“离他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