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找到出口之前,日子还在高速路上继续杳无止境前行。
又一个新的周一,阶梯教室上英语课,谈韵之成了高速路指示牌似的,众人路过都要瞅一眼他。
他的右前排是嘻嘻哈哈三姐妹,正前方是上回食堂碰见那个隔壁宿舍男生。
四人都热情开朗,又曾逗趣谈嘉秧,此时话题自然囊括了小孩。
其中一个女生说:“之之,有个熟人美女想问你微信,我推给她行不行?”
男生说:“有多美,给我看看,我帮之之过过眼。”
另一女生挤兑道:“人家只对之之有兴趣,你少自作多情啦。”
第三个女生也附和:“就是,照照镜子啦。”
谈韵之没多少好奇,转着ApplePencil等上课,唇角轻挑,隐然笑道:“我有孩子了。”
三个女生异口同声嘘声,攻击目标变成了他——
“你外甥还缺舅妈吗?”
“你就见一下,说不定能一见钟情呢?”
“对啊,我们班男生就你和王一杭单着了,太拖后腿啦。”
身旁的王一杭从书本里抬头,扯了扯嘴角,不服气道:“又扯上我做什么?”
前头男生半扭身扫了一圈这几个人,最后目光如指,点着谈韵之说:“这你们就不懂了,之之都是有小孩的人,现在喜欢的当然是能给他带好小孩的阿姨——”
谈韵之顺手拉过王一杭的课本,欠身扬手,准备攻击前方后背。
那男生笑嘻嘻起身,跳坐桌上,避过一险,书包从翻起的椅子板滑落,正好蹭过谈韵之足尖。对方光顾着调戏他,忘记书包,直接放平椅子板坐回去。
“哟哟哟,之之心虚了!我又没说哪个阿姨,像我姐那样有小孩的家庭主妇,都说找好阿姨比找好老公还难,平常喜欢阿姨胜过老公。我是这个意思,说得不对吗?”
王一杭另一边的罗树戎忍不住笑着插嘴道:“你还别说,我看之之是挺想留住现在这个小阿姨。我暑假去他家,之之对她比对我还热情,害得我都吃醋了。”
两个男生大胆打头阵,三个女生也抛开负担,三合一开起谈韵之的玩笑。
“你们知道吗,周六他们两个就这样说话,”讲话的女生忽然身子一歪,跟旁边女生耳鬓厮磨,“小孩就一个人在旁边玩自己的,好可怜啊。”
“什么啊!”
育儿失责比恋爱绯闻更戳他神经,谈韵之仿佛被定义为一个色令智昏的庸人。
毕竟他们定义的绯闻,在他这里是秘闻。
“我们在商量大事,你懂个球。”
罗树戎更起劲笑道:“你们听听,‘我们’都出来了。”
女生也嘻嘻笑,下巴抬了抬,说:“那天他的耳朵比现在还红。”
“……”
谈韵之垂眼把王一杭的书送回去原处,抽出一直夹着的食指,书本又摊开在原来的页面。
王一杭交替看着书本和这位“同桌”,淡笑低骂了一句。
教英语的老师大步流星走进教室,阶梯教室的杂音如潮水缓慢褪去。
前台的男生反手摸后背的书包,摸了一个空,扭头找包:“咦,我的书包呢?”
谈韵之抻直双腿,把脚边的书包踢到王一杭那边,目光犹在讲台上,iPad也打开一页空白笔记,一副准备听课的样子。
王一杭探头看了眼桌底下,和谈韵之撞上眼神,忽地也一脚将书包往罗树戎那边撇。
罗树戎反射性蹬了两脚,低声叫道:“什么东西?”
谈韵之看了一眼王一杭,感慨道:“看不出来你还挺义气。”
王一杭冷冷一笑,比他先进入上课状态。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谈韵之偷偷掏出在他和王一杭之间看。
亭:「罗应阿姨说奚老师自己开了工作室,就在祥景苑,等她们去看过后,我再问问情况。」
祥景苑就是当初“捡”到徐方亭那家“妙手阿姨”家政公司所在的小区,刚好处在颐光春城和榕庭居之间,离两边步行都在十几分钟,骑电瓶车还能更快,交通可谓十分便利。
积郁大半月,此刻终于迎来虹销雨霁,笑容爬上嘴角,谈韵之回复了一个谈嘉秧眯眼笑,又单手连点三个呲牙挑眉的表情。
收起手机,笑容还未来得及折叠,他好像刚见过二维世界的情人,满面春风,灵魂奔逸出课堂。
前方三个女生互相推挤着对方的胳膊,前后看过来。
谈韵之板起脸瞪她们一眼,三个人三胞胎似的,凶巴巴吐舌头做鬼脸。
*
罗应一周上午只有几天的早教课程,阿姨次日便带他参观了奚老师的工作室,当晚徐方亭便得到讯息。
她复述给谈韵之:“据说只是和几个老师合租了一套房子,自己买些教具和椅凳,类似星春天上课的布置,不算正式,应该像私人老师性质。”
聊及谈嘉秧相关,她都用文字叙述,免得哪天谈韵之不小心外放,泄露敏感字眼。
TYZ:「明白了,罗应打算跟过去吗?」
亭:「阿姨还在和他家人商量吧,确定了会告诉我。」
TYZ:「要是他去,我们也去?」
亭:「应该可以吧。」
亭:「[捂脸]希望多几个学生,她可以办久一点。罗应阿姨也是这么说。」
罗应阿姨也是一个实干派,既然罗应跟着奚老师进步很快,周三便催促他妈妈拿下决定:五彩星的课继续上,可以花掉残联补助那部分金额;然后每周抽四天去奚老师那里自费,每天连上两节。
徐方亭再问罗应阿姨,工作室还有些什么老师,阿姨也不清楚。她只能问阿姨要了奚老师的微信,准备咨询一下有没有空档再多带一个谈嘉秧。
周三谈韵之照旧回家,路过五彩星接上她们,这晚要过榕庭居一趟,取一些谈家饭店“锦宴”今年做的腊肠腊肉。
刚好小区门口有公共车位,谈韵之便停下了。榕庭居配套设施完备,入住率高,车位紧张,一卡难求,谈韵之的拉帕梅拉还没排上他家的第二张月卡。
谈嘉秧依然带着心爱的绿色巴士下车。
以前在医院填量表时,有一项问孩子是否长时间拿着一样东西不愿放开,徐方亭还不担心,现在知道他难以戒除这种刻板思维,什么东西都会爱得持久,只能尽量丰富他的选择。
下车前徐方亭就在问他要不要饭店赠送的玩具车,谈嘉秧说不要;她再尝试一次,谈嘉秧发脾气抓起玩具车就要扔掉,幸好给她半路接住。
徐方亭板起脸:“谈嘉秧,再扔玩具姨姨就丢垃圾桶啊!”
谈嘉秧又想一巴掌推开她的脸,给她及时闪避了。
时隔大半年回到榕庭居,外围店铺倒闭了一些,新开许多没见过的。她特意望向谈智渊第二任老婆艾觅贞开的时装店,早变成了倒闭的羊奶店。
“早不开了,”谈韵之留意到她眼神,冷不丁说,“本来就是我哥开来给她玩的,她怀孕后没怎么打理了。”
“……”
原来有钱人送给情人的玩具可以这般昂贵。
徐燕萍以前曾想开一个小吃摊,可以分/身就近照顾家庭,让徐方亭免于当留守儿童,但单是本金都叫她一筹莫展,计划止步于想象。
谈韵之进便利店带出两瓶水,照旧给她一瓶。
路过一家新开的理发店门口,迎面而来两大一小——妈妈、阿姨和小男孩——徐方亭盯着对方“咦”出声,那个妈妈也同样讶然。
是住在榕庭居的唐光启一家。
唐光启妈妈扫了谈韵之一眼,说:“你们过来了?”
徐方亭来不及介绍双方,答道:“过来拿点东西。——你们现在在哪个机构?”
聊及小孩相关,她习惯性压低一度声调。
唐光启妈妈说:“我们还不知道,星春天还有几节课,想去上‘星星点点’,还没排到我们。那边离幼儿园比较近,放了学我们就可以过去。缪老师在祥景苑那边开了工作室,喊我们有空去看看……我们还没去,她那里用不了转借,只能自费……”
徐方亭又“咦”了一声,说:“缪老师也在那里?是不是跟奚老师一起?”
唐光启妈妈反问:“奚老师是哪一个?我们去星春天也不久,还不认识所有的老师。反正她们几个老师一起,我还没去过,不太清楚。”
徐方亭又开启新的纳闷,咕哝道:“缪老师也给我们上过一节课,她还没叫我们过去呢……”
唐光启忽然撒开妈妈和阿姨的手,背过身就近往路边一辆电瓶车拉下短裤,双方大人还未反应过来,水柱汩汩便浇上不知谁的电瓶车踏板。
气氛顿时凝固,四个大人瞠目结舌。
徐方亭和谈韵之匆忙对视一眼,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唐光启妈妈更是尴尬,扶着唐光启肩膀,声音也颤抖了。
“哎……宝贝……不能尿在这里……不能……”
唐光启阿姨淡定一些,忙把唐光启挪向别处,可才挪到电瓶车后轮,水柱也歇了。
谈嘉秧刚刚直愣愣盯着理发店门口的红蓝白旋转灯,这东西既能转动又发光,对闭娃简直视觉饕餮。
他忽然拽着徐方亭的手,说:“我要走——!我要走——!”
两个大人还没从震惊中抽离,谁也没能立即回应他。
谈韵之递过喝剩的大半瓶矿泉水,沉声说:“要冲一下吗?”
“哎,谢谢。”唐光启阿姨接过,拧开瓶盖,泼洒上电瓶车尿湿的地方,一瓶水很快用光。
徐方亭又递上自己的,唐光启阿姨摆摆手说不用了。
“我要走——!”
谈嘉秧忽地一甩手,绿色巴士飞进刚才那摊尿液里,横躺恍如车祸。
四个大人又重新堕入鸦雀无声的震惊与尴尬。
徐方亭低头呵斥道:“谈嘉秧,说了不能扔东西!”
谈嘉秧瘪着嘴,幽怨朝她翻白眼。
唐光启妈妈声音还没复原,面带僵笑,说:“那……我们先走了……”
谈韵之只能代表性地应一声。
徐方亭从背包侧袋掏出一只二手购物袋,套着手捡起绿色巴士,示意谈嘉秧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