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琰这话一出,蔡邕当场就懵了。
什么叫做“也要逼她”?
这好像跟典韦在送信过去时候所说的情况不太一样?
蔡邕在收到来信的时候根本没想太多。
扬州有变,吴郡四姓中有人在孙策之死上做出了推手,既然和顾雍这个弟子没有关联,他来救上一救实在是分属应当。
他还专门拿着信找了身在乐平书院的郑玄和卢植相询,两人一致认定,典韦在信中写到的需要他扮惨一些来表演是有必要的,如此一来乔琰便可以顺着他这一求情举动中给出的台阶往下走,进而将顾雍给放出来。
或许被放出来的还并不只是顾雍,吴郡四姓随着朱荣之死和此番的牢狱之灾警告,若再加上随后的小惩大诫,在眼下的情况里便已够了,若将其干脆利落地连根拔起,反而会导致扬州局势动乱,不利于乔琰随后派遣人坐镇。
蔡邕一想,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想想乔琰给他还有他那两个女儿L所提供的容身之所,想想这个对他而言再安逸不过的治学环境,想想顾雍到底是当年他给出过“元叹”之名的弟子,再想想他在乔琰面前做出的丢脸举动反正也不是那么一件两件的了——
现在又能千里救徒弟性命,又能对乔琰有所裨益,他何乐而不为呢?
走个过程就走个过场,大家的面子都好看。
虽然典韦话中说是希望蔡邕来劝,但卢植也说了,乔琰能坐到今日这个大司马的位置上,对于一些利益纠葛和私人交情的问题是看得很明白的,并不需要他有多少口才,便足够达成这个劝说的目的。
何况,他得想想,典韦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会有这么明确的意识让蔡邕来救人?
这必然是乔琰已经在无形中展现出了几分自己的态度。
所以蔡邕大可不必担心自己会落到一个下不来台的份上。
故而就算在他抵达扬州后又因乔琰身在徐州,被人转道送了过来,蔡邕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的。
他一心盘算着等到见到了乔琰后该当拿出何种表现,在入城的时候是听到了那么点吵闹的动静,却心无旁骛地将其忽略了过去。
而后便是乔琰和随同她走出州府的人一并看到的这一幕了。
蔡邕着实是表现出了一派急于将徒弟给捞出来的状态,甚至不顾形象地将鞋子都给跑丢了,还几乎掩面而泣,只或许是为了保存自己的颜面这才并未失态到这个地步,都来不及和乔琰寒暄两句,就已经单刀直入地切入了自己的主题。
他想要救一救自己的徒弟。
只不过对于并不知情的人来说,正如乔琰所表现出的那样,蔡邕出现得着实太不是时候了。
城外正包围着那些前来为刘备求情之人,甚至在这郯县之内也不乏有人试图将这求情的讯号传递到州府来,不过碍于乔琰是统兵夺取的此地,这些人和她之间还有着一段距离。
偏偏在此时蔡邕这位对乔
琰来说得算是长辈的人来了此地,所为的目的还是求情,又给这威逼加上了一道。
这多令人难办。
眼见蔡邕呆愣在原地,乔琰面露激愤之色的一幕,众人也觉得实属寻常。
唯一在状况之外的也就只有一个蔡邕。
他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问题,现在他应该做什么来着?
眼下身在这徐州郯县的地界上,并没有一个卢植或者郑玄来给他解惑,为什么在他说出了这句求情之言后,乔琰做出的回应并不是将他搀扶起来,解释自己在将顾雍连带着吴郡四姓之中的无辜存在一并下狱的身不由己,顺着长辈给出的梯子往下走,而后将人给放出来,却竟然是做出了这等反应。
但他并不知道,对于蔡邕恰到好处的赶到,乔琰是惊喜得很的。
这也正是要让他派上用场的时候!
不过,不需要他做些什么,只需要他坚持住自己的立场——
为顾雍求情!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乔琰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对蔡邕这般说话有些不妥,她稍平复了几分情绪,又开口问道:“蔡公真要在此时为顾元叹求情?”
蔡邕觉得自己该当是明白乔琰的意思了。
这是要来个三请三辞的拉锯戏码啊,才好让人相信她要释放顾雍是经过了一番挣扎的。
蔡邕完全不知道自己将眼下的情形猜错了十之八/九,当即回道:“元叹长于文辞音律,又在担任郡县小官期间恪尽职守,料来同那孙伯符之死无有关联,倒是能为烨舒在扬州地界上协理政事做一番贡献,饶他一命也无妨吧?”
“饶他一命,饶他一命……”乔琰冷声将这四个字反复在口中念诵了两边,在蔡邕又一次没料到她下一步举动的时候将人带着往外走去。
在途径那只被蔡邕跑丢的鞋子面前,还不忘让他先将鞋子给穿上,这才带着他一路往南行到了这郯县的城头。
城头上出现了人,还从气势上看可能是主事者的存在,让这些身在此地为刘备请命的民众都暂时安静了下来。
也或许让他们安静下来的,并不只是因为有人来了,也因为这两人此刻出现的表现着实有些怪异。
但他们的安静,并不意味着本不知周遭民众所为的蔡邕无法看出他们的诉求。
置身在此地,还是被乔琰给拖过来的,又将此地密密麻麻的人看在眼中,就算是个傻子也该觉得眼下的气氛不太对劲了。
蔡邕一打眼便看到,在这二丈高的城墙之下,在距离他不算太远的位置,正有一张以布帛写成的横幅,所书正是“为刘使君请命”六个字。
那或许是他们之中为数不多的识字之人所为,又或许是有依然听从于刘备命令的官员在其中做出了一手推动,但无论是何种缘故引发了这一幕,蔡邕看到了一张张面带殷切期许的面容,简直像极了太学生为了达成劝诫的目的而发起的请命。
他也陡然意识到了,为何乔琰会说出那个“又”字。
这么一看,他好像确实来得不是时候。
乔琰已松开了拉拽住他的手,面上带着几分愤慨之色问道:“他们说刘玄德为一方州牧,政绩清明,德行堪为表彰,不当杀之,蔡公说顾元叹才学具备,为官务实,也不当杀之。好!那么我也想问几句。”
“自中平六年孝灵皇帝驾崩后,先有董卓乱权后有天下二分,这汉室便合该权柄不再,尊荣不再,天下州郡只知有长官不知天子何人,州郡之间随时有相互攻讦侵吞之可能吗?”
蔡邕回道:“……当,当然不是,如能天下一统,四海清平,民众各有其家,不必因征兵之祸担惊受怕,自然才是正道。”
乔琰道:“便如蔡公所言,这天下合该只能有一处朝廷。可彼时孝灵皇帝过世,以皇子协为继承人,皇子协尚在人间,董卓也非不可铲除之人,邺城朝廷便急不可待而建,其又无坐镇中央之能,匆匆迁都,以至于令天下人均知——若天子有祸,臣子不当救援,而合该另立新主;若都城危亡,臣子可不必固守,迁出无妨。虽不似董卓倒行逆施,却仍为乱臣贼子无疑,是否如此?”
蔡邕眨了眨眼睛,试图从乔琰这里听到一点别的暗示,但在对方似乎当真是在质问的目光中,他除了说出一个“是”字来也没有别的答复可回。
但乔琰这话问出,何止是蔡邕,就连听到此话之人也觉得好像合该回以一个“是”字。
这么一看,长安朝廷何止是在地盘多寡上强于邺城朝廷?
在这些原本还有些不明就里的人现在看来,在正统性上也更强得多。
若非刘协失踪,乔琰不必请有仁德之名的刘虞入主长安,这和袁绍袁术彼时拥立刘辩即位的情况大不相同。
她所问出的问题也实在有着发人深思之意。
邺城朝廷的存在是否意味着,天子有难,臣子可不救,国都有难,臣子可随意迁都?
这都与都城、宗庙、社稷、天子的存在意义有悖。
“刘玄德先领荡寇将军之名进攻豫州沛国,后领徐州牧之名,于陶恭祖死后接掌徐州北部,遥尊邺城天子为帝,他非乱臣贼子吗?”
“扬州牧孙伯符,其先父为图救驾之事意外亡故,其领扬州牧期间始终以长安天子为帝,历年岁贡无有缺漏,能渡海远击辽东也仰赖于他送来的扬州船工,然天下归于一统的大业未成,他便因吴郡四姓意图独尊于江东之念遭到谋害,此四姓者,非乱臣贼子吗?”
“我杀贼救汉,你等缘何拦我!”
乔琰这字字句句铿锵,虽有这四五米高的城墙间距,依然被最接近于城下的民众和紧随她而来的鲁肃王朗等人听了个明白。
若按照她先前评判的逻辑,既然邺城朝廷立足不正,那刘备确是叛党无疑,杀害了孙策的吴郡四姓同样是叛党。
而她的下一句更是为她的这番行动打上了一个再正义不过的名号。
“董卓小钱问世于长安,令人知晓贸易秩序也可被随意破坏,四年间我等殚精极虑、维护市价
,
这才彻底断绝其影响。”
“天下二分,
帝王可随意废立、迁都而走的影响,却必当等到天下一统之日方能恢复,若不杀人为诫,如何能令此风尚独绝!”
“刘玄德是英雄,是好官,但他看错了君主、站错了位置,令天下随时有灾变复兴之可能,我便容不下他!”
不知是何处传来了一句小声的问询:“可刘使君乃是汉室宗亲,可否问询天子他当不当杀呢?”
乔琰说得是挺有道理,但是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