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没想到燕山以北的鲜卑支部会在此时朝着幽州入侵。
也没人想到,如今正处于弱势的公孙瓒看似做出了退兵之举,实则都是为了今日的这一出先发制人!
鲍丘水上游的冻结,随着这二日内的继续降温,已经扩散到了临近渔阳的河道狭窄处,在此地形成了足以让骑兵越过的冰面。
这也恰恰成了渡河的通道。
在公孙瓒与蹋顿会合兵力渡河之际,冰面上飞溅起了大片的碎冰屑,却并未有任何开裂的迹象,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一抹几近冷白的色彩。
然骑兵过河后的原野疾驰,又俨然是势如烈火的架势!
目标——渔阳县。
这里乃是渔阳郡的郡治,光是看这二者的同名便可知此地的要紧。
只可惜昔年的张举之乱,让此地的县城城墙出现过大范围的坍圮,虽在刘虞的主持下完成了修补,但在他当先考虑恢复幽州民生的情况下,并未将其彻底修复到能与先前媲美的程度。
此番驻兵于此地,刘虞又如早先的惯例一般,严禁士卒干扰到当地百姓的生活,严禁因为在此地的屯兵而对百姓的屋舍造成破坏,故而除却在城头瞭望的守卫之外,其他兵卒都驻扎在了城外的大营中。
这个安排,公孙瓒是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刘虞的这个安排,他才敢跟蹋顿与轲比能在约定了进攻的时间后,以骑兵为这一趟的进攻主力,完全没有考虑到攻城的可能。
奔行在夜色中的白马骑兵,像是在落霜的原野上流动的一片雪浪。
而在这片雪浪的最前端,作为这支骑兵的统领,公孙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露出了一抹紧紧攥取猎物的狠厉之色。
他当然知道,大范围骑兵的进攻,在距离渔阳渐近的时候,必然会将马蹄声传入对方的耳中。
但只要他的行动够快,只要他能拔除掉沿路的哨岗,只要他的两面合围能在刘虞等人的整兵之前完成——
那这种提前一步“告知”于对方的声音,根本不是让对方先一步整军备战的漏洞,而是让对方的营盘先一步为敌军所威慑的信号。
一旦他能夺取到这个先机,他便能凭借着幽州突骑、乌桓骑兵和鲜卑悍卒的单兵作战能力,将此时在人数上是他们二倍有余的渔阳守军给斩杀在城下。
最好也包括刘虞这个惺惺作态的家伙!
当渔阳城的轮廓出现在他视线之中的时候,公孙瓒听到了两个声音。
一个是从北面顺着河流的路线南下的鲜卑人发出的声音。
轲比能所率领的鲜卑支部早为这几年间的偃旗息鼓而郁闷不已,今日终于有了出笼的机会,怎能不为将近敌人而发出杀敌之前的呐喊。
这种声音混杂在夜风呼啸中,竟隐约像是狼嚎一般。
而另一个声音,便是随着敌人的来犯,在距离渔阳县城不算太远的军营中发出的一片嘈杂响动。
公孙瓒回身
朝着后面的乌桓骑兵喝道:“蹋顿!我们也得加快了!”
总不能让那些鲜卑人抢了先!
虽说因为燕山山脉的阻隔,
以及这几年间鲜卑的乖顺,
让刘虞在北面少有安排岗哨,那一路的长驱直入远比他们这一头要来得容易。
但他公孙瓒才是聚集起这二路联军的主帅,何能让鲜卑的轲比能把他的战功都给抢光了!
这骑兵突进的一点时间里,根本不够那些渔阳守军撤入城中。
刘虞但凡还有点统兵的经验就该知道这一点。
比起将后背交到他们这些敌方的手中,更应当在此时整军备战。
可即便在这等时节的军营中,士卒多为和衣而寝,军令的下达也是需要时间的。
在公孙瓒的视线中,那方军营之中亮起的火光,呈现出了好一片混乱之态,宣告着对方的应对仓促。
他可以确定,这正是他们马踏营寨、突袭杀戮的最好时候!
想到这里,公孙瓒握紧了手中的长槊。
长度接近二尺的槊锋比起长枪的枪头更有一种视觉上的强横震慑,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长槊往往只配备在重骑兵身上,也是他这白马义从得以横行的硬实力保障!
在北面鲜卑人杀入所造成的混乱中,公孙瓒直取营地的东门而来。
马匹上武装的重甲以及长槊横扫所形成的破坏力面前,营地外围的鹿角木根本无法对他们造成任何的阻拦。
正在朝着这个方向聚拢的士卒也是如此。
往来奔走的一点明火被强风扫荡,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预警,便已被斩杀在了长槊之下。
公孙瓒看也未看这些仓促结队的士卒,目标明确地朝着下属发出了一声号令。
这些骑术精湛的部从飞快地调转了方向,与公孙瓒一道,直扑中军大旗而去。
这会儿他倒是觉得轲比能那群鲜卑人跑得尤其快,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了!
若无鲜卑这等袭营进攻先一步地分去了此地防守的注意力,他所遭到的阻拦绝没有这么少。
以他这半年来和张辽等人交手的经验看来,此刻防守这一片的只有可能是刘虞的人。
这简直是个再好不过的消息。
随着他抬手号令,这些骑射之术精湛的骑兵于策马奔行间弯弓搭箭,朝着前方的营寨间隙放出了一蓬箭雨。
若非这冬日结霜,让军营帐篷要想着火绝不是一件易事,此地的营寨沟壑更是在张辽的协助下挖掘出了阻止火势扩散的样子,公孙瓒想放出的并不只是箭,还有沿路所得的火把。
但这已经足够了!
箭雨覆盖,长槊开路,阻挡他前往那大旗位置的守军都尽数倒在了他的面前,他所率领的骑兵便卷挟着势不可挡的攻势长驱直入。
然而在他将要行抵那一片兵员整顿齐备之处的前一刻,他脸上还带着沿途砍杀的猖獗笑意,他们所骑乘的战马脚下忽而出现了无数道绊马索。
他们学的是骑术又不是杂技,当即绊倒了一片。
要不是公孙瓒的部将陆续冲杀到了他的前头,他也几乎要成为那人仰马翻队伍中的一员。
也几乎是在这一片陷阱出现的同一时间,重甲步兵快速迫近的声响,在公孙瓒的耳边仿佛炸雷一般响起。
这种声音登时盖过了营地中的任何一种喧嚣。
也一如他闯营的突如其来,对方根本未曾给他以反应的时间,已从两侧合围冲杀入了队伍。
那确实是一支步兵。
但当步卒手持长兵,抵达到这个距离的时候,反而是骑兵要吃亏的。
更何况他们已先被绊马索摔了一轮。
深谙骑乘之术的幽州骑兵在这样的惊变面前,倒还有快速上马的余力。
然而他们的对手也绝非等闲。
公孙瓒拨马提槊,朝着撞入他骑兵队伍中的这一支异军看去,却因火光明灭、乌云蔽月的景象,而在一时之间难以看清对方的样子。
他能看到的只是——骑兵过长的马槊,也正好成为了步兵来袭中,对骑兵造成反制的突破口。
看到这些骤然出现的精锐,形成了保护中军大旗的坚固屏障。
看到在这须臾间已撕扯在一起的两方队伍里,实是自己的这边站在了下风!
尤其是和他同行的乌桓人。
在这一刻,虽看不清这支步兵的统帅在何处,也并不影响公孙瓒根据来人实力判断出,这乃是麴演所统帅的人手。
而即便身在此地的并不是张辽,这支重甲步卒放在麴演的手中照样能发挥出阻击的效果!
公孙瓒不会理解,麴演苦等这个交战的机会,到底等得有多煎熬,就像麴演也不会理解公孙瓒对刘虞的嫉恨情绪。
乔琰对凉州豪强做出的限制,让麴演必须立下足够的战功,才有可能从麴义那里抢到资源的倾斜,然而早前在幽州的作战中,他少有与公孙瓒正面交锋的机会。
唯独这一次不同!
对公孙瓒做出的退兵迹象,张辽做出了另外的一种解读。
无终以东的滨海道确实年久失修,对进攻方和防守方来说,所面对的困难是前者远高于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