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好了分工,他负责煎炸炖煮,徐茵负责炒菜、蒸菜,倒也相安无事。
如今冒出个金秀珠,说她擅厨艺吧,上灶颠锅都不会,说她不擅长吧,想出来的新式菜一道接一道,确实让红星饭店扬了名,否则经理也不会听她的话,打算更换餐桌。
再往后,要更换的是不是就是他们这些传统的大师傅了?
他不像老洪。
老洪家里是双职工,媳妇和他一样,每个月有稳定工资领,儿子也长大成材了,尽管不愿意跟着老洪学面点,但也进了厂子,在车床车间当学徒。两家父母也都是工厂退下来的,多少有点退休金。
他就不一样了,老来得子,儿子今年才十二岁,正处在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发育期,胃口来得个好;媳妇也是高龄产妇,生下小女儿以后身体一直不咋好,只能慢悠悠地在家干点手工活,一家四口全靠他这点工资。
他老家是乡下的,父母靠挣地里那点工分过活。最近听说在搞什么包产到户,说是以后不能挣工分了,分到家的田地,产出多少,上交一部分给国家,余下的都是自己的。对劳动力多的家庭来说当然是好事,可家里只有老人的话,一年干到头,能自给自足不给子女增加负担就不错了,哪能指望他们反过来帮衬?
至于丈母娘家,虽然是县城工人,但底下孩子多,他媳妇有七个兄弟姐妹。就算丈母娘有心想贴补,还有七双眼睛盯着呢。
赵师傅心里藏着事,上灶难免有些心不在蔫。
这天中午就出状况了,被附近一家医院的病人家属投诉,说给住院的老丈人买的猪肝汤,怎么混进了一只蛤蟆。
怎么会有蛤蟆?
哦,是还没剥皮的牛蛙,跳出篓子后蹦进了高汤锅。午餐高峰期店里忙,盛汤时也没仔细看,闹了点惊吓。
这事搁以前,顶多把菜金退回去,经理也不会过多责备。
国营饭店的大师傅们一个个脾气都大得很,区区投诉怕什么?他们端铁饭碗的,还能让他们下岗不成?
但现在,经理却把赵师傅叫去,严厉地斥责了两个多小时,末了不仅这个月奖金泡汤,还要扣他工资。
“……老赵,你在这个岗位干了十多年了,怎么还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今儿幸好是掉进了一只没剥皮的牛蛙,可以扯个是它自己蹦进来的理由,要是只死老鼠呢?除害部门不得盯上咱们饭店?你知道现在……总之,你一个当大师傅的都这么疏忽大意,让底下的人怎么看?扣你工资奖金是为了提高你的警惕,避免类似的情况再发生……”
赵师傅深深抹了一把脸:“领导,我承认当时我思想有点开小差,但牛蛙是小金负责的,照理活的牛蛙应该在后院,不该进厨房。何况这都几天了,剥只牛蛙还大惊小怪的,看它蹦进了汤锅也不说。我有责任,她难道就没责任?”
“嗐!你是老师傅了,怎么跟个新来的小同志计较?”经理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小金虽然做事毛手毛脚,但她给饭店提供了不少新菜创意,这个月的营业额涨了不少,都是小金的功劳。前两天,刘秘书陪首都来的领导上咱们饭店吃饭,对几道新菜赞不绝口,还说什么时候有空让市府食堂的大师傅来我们店学习,这是多么挣脸面的事啊!小金就算有过,也功过相抵了对吧?”
赵师傅从经理办公室回来,一直闷不吭声。
其他人不敢上前问,偏偏金秀珠闯了祸不自知,凑过去问:
“赵师傅,经理喊你说什么呢?是不是因为中午那份汤的事?依我说,那个病患家属也真是的,既然一口没喝,对身体没影响,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是人难免有失误,都道歉了退钱了还想怎样!赵师傅你放心,要是经理为了这事辞退你,我去跟经理说……”
“辞退?”赵师傅转过头一瞬不瞬盯着她,“我堂堂国营饭店的正式工,兢兢业业在这个岗位干了十多年,谁能辞退我?”
他简直气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