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真正查明这是朝廷大军投毒算起,至今也不过五日时间。
卞春梁的第一反应是让医士给出治疗之法,但五日下来一无所获,就连医士也病倒了近半。
而如今,城中被奴役的百姓已无粮可食,染病的士兵也不再供给食物。即便如此,健康的士兵也已多日未曾饱腹,城中粮食已近山穷水尽,后方城池虽在加紧筹措,但一时也难以供应岳州。
如此局面,卞春梁也深知自身已无再守岳州之力。
他身侧的副将提议道:“大将军,眼下应当尽快将那些染病的百姓全都杀了,再一把火烧干净!”
他们先前留着这些百姓,自然是因为这些不敢反抗的百姓可以供他们驱使,保证他们在城中的基本需求,但如今这些人却是留不得了。
“自然要杀。”卞春梁手中提着剑,眼底俱是不甘:“但不是由我等来杀。”
他凝声道:“正该让天下人好好看看,时下这些当政者的真面目!”
次日,天色尚未亮透,便有急报传至李献耳中。
岳州城门大开,有数千人的队伍在向他们军营的方向奔涌而来。
但来的不是卞军,而是形容狼狈的百姓。
确切来说,是患疫的百姓。
他们是被卞军驱赶出城的,为了加快他们的脚步,卞军在后方策马,行箭杀之举,逼迫他们往前奔逃,如同驱逐牲畜一般。
天色渐亮,幸存的百姓继续往前逃命,闻得前方有脚步马蹄声响起,正如惊弓之鸟时,只听有一名老人欣喜大喊:“是朝廷的大军!朝廷大军救咱们来了!”
这声音如同救赎的仙音,给了绝境中的百姓莫大希望。
但下一刻,那前方大喊的老人,却突然中箭倒下。
这一次,箭矢飞来的方向不再是背后,而是前方,他们认为终于看到了曙光的前方。
岳州城被卞军占领之后,他们沦为最低等的奴隶,日日饱受煎熬,无一日不想着朝廷大军能收回岳州,救他们出苦海。
而今他们终于逃出了那方炼狱,却未曾想到前方等着他们的,却是更加可怕的炼狱。
无数箭矢迎面飞来,那些狼狈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去。
有百姓四处惊逃,也有腿上中了箭的百姓,伏在地上大哭着求饶,认为是朝廷大军弄错了:“……我们都是岳州城的百姓,也是朝廷的百姓啊!”
为防这些染疾的百姓靠近,以及防备他们中间会混有卞军,有士兵在前方列起了盾阵,弓弩手半蹲身在盾牌后方,箭矢便从盾牌缝隙间射出。
盾牌后方,听着那些嘶声力竭的哭求声,有士兵面露不忍,出箭的手亦在微微发颤。
但军令不可违,而这些人都带着致命的疫病……迟早也是要死的!
况且,疫病出现时……放火烧村也是常有之事!只当给他们一个痛快了!
有弓弩手在心底这样劝说麻痹着自己,咬着牙再出一箭。
这一箭落在了一名妇人身前,确切来说,是那妇人身前紧紧抱着的孩子身上。
那孩子十分瘦小,看起来应不足两岁,被母亲护在怀里,缩成一团,一动也不敢动。
妇人蓦地跪坐在地,颤声唤了几句不得,怔愣片刻后,忽然爆发出悲怆的哭声,言辞混乱:“我的孩子没有染病!他好好的,他这么小,他只是太饿了……你们为什么就要杀他!为什么呀!”
她忽然爬坐起身,往前方的盾阵扑去:“我和你们拼了!”
那妇人身躯瘦弱,衣衫褴褛,面颊因染病而溃烂,看起来不堪一击,她口中喊着要“拼了”,但手里却连一块石头都没有。然而她周身和眼睛里爆发出的恨意,却无比惊人。
那盾牌后的弓弩手竟生出惧意,这惧意来自最基本的人性和良知。
他呆呆地看着那扑来的妇人,直到其他的弓弩手将她射杀。
那名弓弩手蓦地坐跪在地,只觉身处炼狱,而自己正是恶鬼之一。
肖旻得知此事,欲图前去阻拦,却被李献拦下。
“肖将军,那些不是寻常百姓,而是身染疫病之人,无药可医——”
“一旦染病,我军中将士纵不会因此症而死,却也免不了因患病体弱,届时大军何以支撑大局?”
“且若任由那些百姓逃散四下,乃至涌入荆州,致使更多无辜百姓将士染病——这罪责,肖将军来担吗?”
“肖将军要以大局为重才是。”
“……”
第三日,卞军驱逐了第三批患病的百姓出城。
脑海中仍在回荡着李献阻拦之言的肖旻紧紧攥着手中拿红绳绑着的铜钱。
“将军……”一旁的副将欲言又止,眉心紧锁。
肖旻猛地起身:“点五千兵,随我出营!”
他挣扎良久,但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继续袖手旁观下去。
即便他所能做的终究有限,却也当尽力而为……否则他肖旻不单不配为将,更不配为人!
再隔两日,卞春梁欲率余下五万尚未有染病迹象的将士自后方撤出岳州。
李献已等待多时,部署好了一切,只等此一战,亲手斩下卞春梁首级。
也是此一日,京中快马传来了女帝的旨意,此封旨意,是回应肖旻上书李献投毒制造瘟疫之举,帝王之意,利落明了——当下需以战事大局为重,待平定卞军之乱,再论功过。
接旨之际,李献微微含笑,看向一旁的肖旻。
肖旻垂首接旨,心间似有千斤重。
披甲佩剑的李献转身出了大帐:“……传令余下全军,随我一同诛杀祸国反贼卞春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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