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若叫乔央看到,定会更加确信“阿无”就是无绝的转世无疑——阿无犯错时,便是眯着眼睛摇着尾巴,一脸鬼迷日眼的模样。
无绝与阿无,此刻只差了一条尾巴。
常岁宁也不想时时刻刻都过分拘着无绝,保持愉悦地活着也是很紧要的事,于是便与阿点小声商量:“今日情况特殊,便让他喝一回罢。”
说着,夹起一块点心,放到阿点手里,作为贿赂督军之资。
阿点督军喜食点心,他自己食案上的那碟早已经全部进了他肚子里。
但阿点督军原则分明,此刻不免神情犹豫:“可是……”
常岁宁又给他夹了一块儿。
“好吧……”阿点将一块点心塞到嘴巴里,终于网开一面,边含糊不清地道:“那明日要多练一会儿才行!”
无绝对此尚且一无所知,见自家殿下没发话阻拦,遂又乐滋滋地替自己倒酒。
旋即问:“今日怎也不见钱先生呢?”
无绝与骆观临,虽都是顶着假身份假名字,但二人目下尚不知对方底细,因二人并无交集,常岁宁轻易也想不起来对无绝说明钱甚的真实身份。
无绝此刻之所以有此一问,动机很简单——多个人,他便能多敬两碗酒,如此而已。
“钱先生家中族人来了江都,此刻钱先生应当在忙着与族人……”常岁宁想了个词:“叙旧。”
钱甚及其“族人”,在叙一种很新的旧。
听着那一声声亲切的“十九弟”,“十九叔”,以面具遮去了上半张脸的骆观临,身形逐渐僵硬。
他僵硬地转头,看向一旁满脸热络笑意的母亲。
他只是出了趟门,怎就突然多了这么多“家中人”?
他只是离开了不足一月,竟也拥有了“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新奇体验。
骆观临眼神无奈地看着母亲——快停止这场无中生有的闹剧吧!
金婆婆笑对钱家众人之余,抽空瞥了儿子一眼,这可是她好不容易经营来的局面!
这不争气的臭石头说不定哪日就尥蹶子了,趁着他还在这儿,她这个当娘的拿他来用一用,为家中铺一铺后路,不是很合理吗?
金婆婆半点不打算顾忌儿子的感受,毕竟这货跟着徐正业造反时,也没问过她这个当娘的感受。
好不容易将钱氏族人打发离开,骆观临终于得以摘下面具,揉着胀疼的太阳穴,家乡话都冒了出来:“娘诶,您可真是我的亲娘诶……”
金婆婆哼一声:“我倒想不是!”
钱氏族人离开的路上,少年人钱郁小声问道:“父亲,您说钱先生他……”
话未说完,便被父亲瞪眼打断:“什么钱先生?”
“噢,十九叔……”钱郁缩了缩脖子,接着问:“十九叔他为何一直戴着面具示人呢?”
说着,声音更低了些,眼神不安:“该不会是……逃犯之类的吧?”
言毕,又挨了一记瞪:“逃什么犯?真若是逃犯,节使大人何等手段,又岂会查不出来?还轮得着你来担心?”
钱郁想了想,觉得倒也是。
“听说是样貌生得不好……”另一名族人猜测道:“但若只是生得不好,应不至于遮面,估摸着,或是生有异于常人之处,再或受过什么严重的伤,留下了烫痕之类……”
另几人赞成地点头:“应当是了……”
“如此便难怪了,这般才学能耐,却不曾入仕……”
时下对官员选用有着基本的体貌健全要求。
钱家众人几分唏嘘,几分遗憾。却又不免觉得,如今这世道,在朝为官的风险反倒更大,倒不如择一明主,为家族后代徐徐谋之。
“上天厚待我吴兴钱氏啊。”
钱家人感叹庆幸着离开,短短时日间,他们已在江都城中置办了田产房屋,就此安顿了下来。
另一边,常岁宁院中宴席已毕,无绝久违地喝了个大醉,被阿点扛着送了回去。
郑潮未有急着离开,而是留下向常岁宁询问北境战事。
郑潮忧国忧民是真,忧心自家外甥也是真。
听闻北狄犯境,他一个反应便是揪心,而后便觉懊悔惭愧,令安为大盛抵挡北狄铁骑,身处险境之下,倒衬得他这个舅父不懂事了——哎,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写那封长信去问罪令安的。
“郑先生不必过于忧心,今日我已打听过了。”院中一丛青竹旁,常岁宁与郑潮道:“此次北狄攻势尚在可控范围之内,崔大都督之前部署得当,现如今率兵在玉门关一带抵挡,占据上风,足以将北狄铁骑阻于关外……故而此战不足为虑。”
郑潮便放心些许,刚点了头,但又忍不住担忧:“可若是……北狄再次增派兵力呢?依大人来看,是否有这个可能?”
常岁宁的视线越过高高院墙,看向北方漆黑夜幕:“这是必然之事。”
此战不足虑,但之后却不好说。
北狄犹如凶猛豺狼,野心不死,一旦嗅到血腥气,必会相继扑咬上来。
“若想要消止此战,只有一条路可走——”夜色中,常岁宁声音不重,眉宇间却透出冷冽兵气:“那便是将它们打残,让它们再爬不起来为止。”
如若不然,倒下的便会是大盛江山。
郑潮不觉间收拢了十指,眉眼忧色极重,最终长长叹息一声:“照此说来,便只盼着全面开战之日能晚一些到来……”
说着,不免问道:“北境防线如此广阔,令安如今仅八万大军在侧,不知朝廷后续是否会有增派兵力之举?”
常岁宁摇头:“尚未听闻。”
如今各处都是战事,朝廷只怕自顾不暇,且崔璟此番应对得当,待他击退这万余铁骑之后,解除了眼前之危,朝中安下心来,暂时未必会舍得派重兵驻守。
可防御威慑北狄,绝非一日之事,务必提早部署。
若指望不上朝廷派兵,那么崔璟便只能就地募兵,但募兵需要大量钱粮,朝廷即便肯同意,但国库空虚之下,调拨钱粮的过程也必然十分艰难漫长。
听常岁宁说明此中艰难之处,郑潮愈发直观地感受到时下朝廷之衰弱,分明已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
次日晨早,常岁宁交代了孟列一件事。
再隔两日,元祥受常岁宁所召,自军中赶回了江都城。(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