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岁宁细细翻看,也不觉得脸红,更无谦虚推辞之心,成大事者,怎能缺少一张厚脸皮呢?
她就是要建功立业,就是要名扬天下。
她的这份功利之心,早在她于登泰楼中,以诗词宴众士时便存下了。
只因她无比清楚,古往今来,想要成事,名望二字可真的太重要了,如若用的好,它便可兵不血刃。若再辅以实力声威,于天时地利之间,甚至可以传檄而定天下。
所以,常岁宁对这些宣扬她之事迹美名的现象,所持态度很明朗——甚喜甚爱,越多越好。
看着这本纯手抄的册子,心中又觉暖烘烘的,这些女郎们纯粹美好,之所以对她这般「追捧」,除了钦佩喜爱之外,大约还有一份向往之心。
先前在京中,她便做了许多所谓惊世骇俗之举,这一切,最早可以从她第一次打了明谨开始说起。
她做
了许多,那些女孩子们历来不能做,不敢做,不知自己能做的事。
这些会被她吸引的女孩子们,都有一颗向往冲破世俗礼法束缚的心。
故而,她是一人,又不止一人。
所以哪怕只是为了这些在背后将她高高托起的手,她也得努力让自己更有出息一些才行呢。
要上进啊。
常岁宁在心中笑着勉励自己。
接下来数日,常岁宁令元祥暗中带人秘密探查了各路徐氏乱军的动向。
初七这一日,肖旻与常阔议事时,提到了是否要主动出兵之事,肖旻隐晦提醒常阔:「……自李逸伏诛后,十七万大军,今已在此扎营二十日余……」
却始终没有大举出兵讨伐徐正业,只是兵来将挡,紧守各道,而不曾主动进攻过。
肖旻叹气:「朝廷与圣人,虽未明言,但对此也有些不满了……」
那一行钦差宦官离去前,还曾询问他们打算何时出兵直攻扬州。
说到这里,其实肖旻也有些不解,按说彼时和州一战大胜,徐氏大军军心受挫,常大将军正该乘胜追击才对,为何只守不攻呢?这不是给徐正业他们重整旗鼓的机会吗?
肖旻正想说出自己的不解时,只听常阔浑不在意地道:「他们懂个什么,打仗的事,要如何打,自然只有打仗的人才懂!」
「……」肖旻只觉眉心中箭。
那个,打仗的人也不懂……正常吗?
他不好将自己的不懂表露的太明显,只有委婉问:「常大将军是否另有打算?」
常阔沉吟了片刻,道:「此事我已与岁宁商议过,待她过来,咱们再细谈吧。」
肖旻遂应下。
不多时,有士兵打起营帐的门帘,一道披甲的少女身影走了进来。
三人和往常一样,围着沙盘而坐。
常岁宁刚从演武场回来,此刻盘腿而坐,右手端着士兵奉来的茶盏,左手摸到一杆笔,笔尖轻落在沙盘上方,先说起了徐正业大军的分布情况。
这是元祥他们带回来的最新消息动向。
肖旻微拧眉:「徐正业这是……在集兵?」
常岁宁:「对。」
肖旻神情郑重:「他是想集结大军,强攻淮南道?」
「未必。」常岁宁道:「我猜他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
肖旻正要问时,只听那少女先问道:「此前向寿州及光州官府借用战船之事,现下可已齐备?」
肖旻便答:「已经差不多了,只是有的战船年久失修,尚且需要承修。」
「要加紧了。」常岁宁道:「上元节之前,必要让他们办妥此事。」
肖旻点头,又不禁问:「常娘子为何如此紧抓战船之事?」
徐正业要攻淮南道,自然不会当真听从宣安大长公主那个「从巢湖游过去」的「建议」,巢湖可不是那么好游的,徐正业走水路的可能小之又小,按说双方很难出现大规模的水战。
但早在半月前,常岁宁已经提出了向寿州与光州备借战船之事。
此时,面对肖旻的询问,少女没有故弄玄虚,手中笔尖转向沙盘之上某两道相隔不远,皆代表河流的凹线,道:「因为,我想在这里,或是在这里,截杀徐正业。」
肖旻看去,不禁一愣:「汴水……或泗水?」
常岁宁点头:「对,但九成会是在汴水。」
肖旻沉默了一下。
话都是简单易懂的话,但是:「……常娘子为何会觉得,徐正业会走这两条与淮南道背道而驰的水路?」
徐正业
是在攻淮南道,是要率军打进京师,杀女帝而扶持太子的。
「因为我猜他会放弃西京都城。」少女的笔尖悬在一座插着黄色小旗的城池上方,道:「而欲趁我等及各处不备,改道取东都洛阳。」
自扬州攻向洛阳,便要经过汴水一带,这一点肖旻自然懂得,可徐正业怎会突然改道取洛阳城?
徐氏大军从未流露出半分觊觎洛阳的预兆!
这猜测似乎太过天马行空,肖旻不好说出质疑常岁宁的话,便下意识地看向常阔。
「嗯……」常阔捋着胡须,也看向沙盘之上的洛阳城:「我也是这么想的!」
「……」肖旻竟一时分不清这父女俩到底谁才是谁的主心骨,不禁提出疑问:「可若徐正业攻洛阳,何谈扶持太子呢?」
常岁宁:「或许他本也没想过真的扶持太子呢?」
肖旻一怔。
「能一举攻下京师,自然是最好的选择。但如今他屡屡受挫,有我们十七万大军在此,他全然无法靠近淮南道半步——」常岁宁道:「这些时日,我们虽是只守不攻,看似被动,但最心急的,还当是徐正业。」
「我赌他如今已看清自己无力直攻京师的事实,于是他只有退而求其次,趁我等紧守淮南道之际,出其不意改道攻向洛阳,据中原东都之地,再以勤王之名,以响应四方,屯蓄更多兵力名望。」
常岁宁话至此处,笑着看向肖旻:「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肖主帅可敢与我赌一赌?」
女孩子笑的无害友善,肖旻也不自觉地笑了,随口便问:「赌什么?」
此时,他还不知,这个随口的玩笑赌注,会在很久之后的某一日,成为他人生中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