胳膊。
此等血腥之事问那般细作甚?
万一吓到乔小娘子怎么办?
崔琅下意识地看向乔玉绵,却见白净纤弱的小姑娘满脸好奇:「是啊宁宁,那头是怎么砍的,一刀便砍掉了吗?血流得多不多,人头落地后,那头颅当真还能短暂眨眼说话么?」
崔琅表情呆滞一瞬。
小姑娘好奇之余,又展露了在这方面惊人的知识储备。
崔琅:「对……师父,您就说说呗!」
胡焕揉着胳膊,费解地看向他——那方才掐他是什么意思啊!
靠坐在床上的常岁安也好奇地看着妹妹。
前面七八日他只能躺着,也就这两日才算被允许坐起来。
他觉得自己可以试着下床走动了,但妹妹不允,让他务必谨遵那位孙大夫的嘱咐,躺够半月再试着下床。
为了日后还能上马提枪,他躺。
而常岁宁离京的日子,大致就定在常岁安能够下床走动之后,在此之前,她阿兄这具伤躯实在经不起半分折腾。
但时至今日,除了常家人及摇金之外,她还未对其他任何人提起离京的打算。
此刻,看着乔家兄妹,及崔琅他们那些熟悉的面孔,想到不久后便要分别,常岁宁便也有求必应,当真说起了明谨被行刑时的细节。
端着补汤进来的王氏乍然听到这个,吓得险些将汤给撒了,偏偏见那一群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
「女郎,有客人到。」紧跟在王氏后面,喜儿从外面进来,通传道:「是长孙家的那位小郎君,说是来探望郎君的。」
她还记得那位郎君怒骂砸伤她家郎君之事。
常岁宁语气却很友善:「既是来看阿兄的,便将人请到此处吧。」
长孙寂除了探望常岁安,也是来赔礼道谢的。
他早该来了,只因为抹不开颜面自尊才迟疑多日,而今明谨已死,他怎么着也该过来了。
但长孙寂很快又觉得自己来得匆忙草率了。
走进常岁安房中的一刻,他看着一屋子人,不禁怔住。
……怎么这么多人在?
更致命的是其中还有嘴巴非常之欠的崔六郎:「长孙郎君今日过来,是践诺登门赔罪来了吧?」
长孙寂面色一滞。
他原本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对方这么一说,他反倒觉得难以启齿了,这种感觉谁懂?
然而在看到靠坐在床榻上,一身伤的常岁安时,长孙寂到底克服了少年心性世家子弟的矜傲自尊,抬手郑重施礼:「此前真相未明之下,我待常郎君多有误解之辞,还曾冲动伤人……今日特来赔礼道歉。」
常岁安朝他摇头:「无妨,小事而已!」
又目露同情之色:「且彼时长孙七娘子突然出事,证据正指向我……你尚且小我四五岁,会有那般举动,也是人之常情。」
长孙寂:「……」别说了,越说他越觉得自己不是人。
常岁安正要再说些什么时,崔琅在旁道:「我好像记得……当日长孙郎君还曾说过,若我师父能助你们长孙家查出真凶,长孙郎君便要与我师父磕头道谢来着?」
本就因常岁安的态度而惭愧难当的少年顿时涨红了脸。
他是说过……
但磕头之说,完全是被冲昏了头脑的负气之言。
「我是该同常娘子道谢……」他看向常岁宁,一时骑虎难下:「我……」
那少女也看着他,四目相对之际,长孙寂眼前忽然闪过孔庙那日,她披发立于那座废弃的藏书阁中,手臂上血珠滚落的情形。
此刻,
少年心上万念皆弃,撩袍便要跪下。
然下一瞬,那少女却伸手托住了他一侧手臂,阻止了他的动作。
长孙寂愕然抬眼看向她。
「跪与道谢便不必了。」常岁宁道:「那日长孙郎君探视时,予我阿兄曾有善意相救之举,二者只当相抵了,如何?」
长孙寂怔然。
她竟然知道此事。
他道:「那只是举手之劳……」
常岁宁笑了笑:「我助贵府将真凶绳之以法,亦是举手之劳,顺手为之。」
常岁安便也同长孙寂道谢。
长孙寂嘴上未言,心中却有愧。
之后,常岁宁亲自送他离开了常岁安的居院。
「……常娘子可怪我家中得了常娘子送去的证人,却未有及时出面替令兄解困吗?」少年思忖再三,还是低声问了一句。
常岁宁:「不足为怪。」
长孙寂默然。
不足为怪是指不值得奇怪,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或者说,他这个问题的确幼稚无意义。
她似乎并不在意,反而与他闲谈了一句:「我观长孙郎君,与长孙七娘子眉眼间颇有相似之处。」
「是,家中都道我与小姑长相最为相似。」少年语气有些低落伤怀,也有惭愧:「但我比不上小姑,心性胸襟也好,头脑秉性也罢……我不如小姑。」
常岁宁点头:「的确。」
长孙寂转头:「?」
却见少女一笑:「见你伤怀,开玩笑的。」
长孙寂:「……」他怎么觉得并不像?
直到对方与他道:「长孙郎君秉性也很好,如今皆因年纪尚小,心性未定——待日后长大成人历练一番后,必也能成为令人自愧不如的贤能者。」
长孙寂听得愣住,看向那午后日光下神情澹然含笑的少女。
待他回过神时,正想说些什么,但已出了院子,常岁宁便止步:「长孙郎君慢走。」
长孙寂便点头:「……我改日再来看常郎君。」
看着那小少年离去,常岁宁只觉这「改日」之期,怕是难有了。
随着扬州战事与明谨之事的发酵延伸,如今以长孙氏为首的士族朝臣,同明后之间已势同水火,已至二者只能存一的地步了。
明日会发生什么,谁也无法预料。
……
同一刻,差事完成后,便快马去寻自家大都督的元祥,已抵并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