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星期以前,我绝对想象不到,我会和弗拉基米尔两个人靠着书架坐在粗粝破败的地毯上,一起在陈旧颓败的藏书室的窗户底下互相道谢,就算是再离奇的梦境,再天马行空的幻想也不能出现的场景真实发生了。
“叶夫根尼代替你转达了。”弗拉基米尔认真地端详着手中的蔻蔻诺斯糖,接着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面不改色地吃下去。“这是谢礼吗?你表达谢意的方式真是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是什么意思,我刚想要反驳,回忆里相似的熟悉场景让我把话咽了回去,我看见他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唇,好吧,看来他依然不喜欢。“不是,这不是正式的谢礼,索菲亚会另外准备谢礼。”
“没有必要,这颗糖已经足够了。”嘴里含着糖丝毫不影响弗拉基米尔清晰的吐字,他将糖纸展开,铺平,然后仔细地卷起来。“很甜。”
他的声音很轻,我一时分不清他到底是讽刺还是赞美,也许是单纯地描述口味。
“你在看什么书?”
弗拉基米尔看见了我双腿间摊开的书,事实上很难忽略它的存在,六种语言的翻译装订本超出一般书的厚重。
如果不是他提起,我几乎忘记了这本书的存在,虽然翻过不少页,可惜内容我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艾·弗洛姆的《The Art of Loving》。”我匆忙地合上书,看清书名后再重新打开,“我还没有看完,这本书的遣词造句有些晦涩难懂。”
我总不能说挑选书时被书名欺骗了,以为是轻松明快的爱情故事,谁知道是有关爱的哲学艺术理论专著,晦涩枯燥的大部头。
“人永远不应该是实现他人目标的工具,人本身,就是一个目标,而不是他人的工具···”弗拉基米尔微微倾斜身体,顺着我摊开的页数,低声念出书本上的文字。
那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我眨眨眼睛,他离我很近,近到我可以看见他纤长的睫毛,他看上去很专注,流畅的语调平滑而饱满,我猜测是法语,我听到了发声方式不同的小舌音。
“的确不是有趣的书,它的俄语翻译比德语版更加生硬,对你而言阅读起来会很吃力。”弗拉基米尔退回去,他对我的文化知识水平再了解不过了,所以他没对我报有什么期待。
总而言之,从弗拉基米尔这里得到了某种 \'认同\',确认不是我的问题之后,我毫无心理负担地换了另一本书。
“你的伤好了吗?”趁着这个功夫,我干脆一股脑将积攒了很久的话说出来,我很难忘记那个场面,透着锋利的碎片中扩散开的血色,浓稠的血色将按压在玻璃碎片上颤动的手突显得尤为苍白。
一定很疼,我阻止不了自己去想,我经历过,所以知道。
“嗯,已经痊愈了。”弗拉基米尔没有迟疑思考,估计在他的人生中受伤的经历屈指可数。“受伤不是因为你,所以,不要告诉别人。”他并不想谈论这件事的样子,从我脚边的书堆中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起来。
原本顺理成章地道谢,就如他所愿得将那件事抛到脑后就最好不过了,可 \'谢谢\' 两个字仿佛石头紧紧卡在喉咙里,让我的呼吸都变得滞涩。
如果不是因为我,为什么不能让别人知道···敷衍的感谢比五十卢布的蔻蔻诺斯糖还要廉价,不过是假惺惺的自以为是的卸下情感负担,我不能这样做,况且应该说的话不只有这些。
捏着书本细腻纹理的封皮,我感受着最真实最纯粹的情感,然后轻舒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