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少年睫毛颤了颤,说:“我有点晕。”
“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他们下手有分寸。”李莉冬没再管少年,而是去取了仪器,然后拉着仪器到床边,“现在要取样本,你还可以吗?”
少年看了李莉冬一眼,说:“我想吐。”
李莉冬顿了一下:“取了就让你回去。”
少年微微动了下,被李莉冬扶着侧身,然后说:“我晚上要去看我小叔。”
李莉冬想拒绝,但是看着少年有些可怜的模样,确实应了“女人”这句话里所含的心软,她说:“我不会往上报,上面没指示就让你去。”
少年“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少年大概是真的不舒服,在整个采样过程中都没再说话,采样过程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这是少年每天都必须做的事情,他们会记录他每日身体的所有数据,然后给他吃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药物,刚开始他也有反抗过,可是看看宝宝的B超片子,很快就又妥协了。
待到终于结束,李莉冬将所有数据记录完毕,扶着少年往外走,之前压着少年不许他反抗的两个男人就站在门口走廊里,谁都没说话,两人看着少年的目光都有些不以为意。
少年随着李莉冬往房间的方向走,才刚走两步,忽然就转身朝着地狱男冲过去,手里不知拿了什么东西,直直的往地狱男的脖子上扎,竟然还真的扎到了,但是扎的不准,只扎到了脖子和肩膀的连接处,一瞬间就见了血,听少年骂:“傻逼玩意儿,你爹你也敢打!看你爹不弄死你!”
地狱男很快就将人甩开,才看清少年手里拿的是一支笔,他阴狠的看着少年:“你找死!”
少年朝他叫嚣:“我倒是看看你敢不敢弄死我!”
李莉冬将少年拉到身后:“杜先生强调过很多次,不可以动他,你要和杜先生作对吗?”
地狱男看着站在李莉冬身后卖乖的少年,勾着唇笑了笑,然后说:“怂货。”
少年听到这话就要出去和对方辩一辩,却被李莉冬拉走了,只听少年走在路上还不甘心的说:“不好好打一架怎么知道我到底能不能打得过他。”
“你晚上不可以见你小叔了。”李莉冬直接说了决定。
少年不说话了,但是却没后悔。
*
晚上回学校的时候谢子都特意去丁溪漉买了几杯饮料,却没想到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裴刻也在宿舍,他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回来的?”之前裴刻出了一趟国,已经一周没看到他了。
裴刻看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刚到。”
谢子都把饮料分了,听叶时雨问:“你不是去星岩广场了吗?怎么想到去买饮料了?”
“在那边碰到了一个姐姐,在她单位正好看到丁溪漉的外卖,就绕了下去买的。”谢子都心里骂叶时雨
不懂看人眼色,喝就喝吧,还问出来做什么。
不过裴刻也没说什么,晚上睡觉的时候谢子都看了看他桌上的饮料,果然没有动,但是也没有丢。
谢子都收回目光,对裴刻说:“下周有个考试你还记得吧?”
“知道。”裴刻靠在床头,笔记本放在腿上,头也不抬的说。
“千万得来,不然扣学分的。”谢子都说了句废话。
果然,裴刻没理他。不过谢子都也习惯了,裴刻现在比以前沉默的还厉害一些,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适应。
隔几日,阮月晚来学校参加一个高校贫困生相关的慈善活动,裴刻本来没打算去,但是活动进行了一半,阮月晚要求裴刻给她送样东西,裴刻送到的时候阮月晚在讲话,他没进教室,在外面等着。
阮月晚急匆匆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裴刻在抽烟,而且似乎不是第一支烟了,她接过东西,隔了好几秒才说:“你少抽一些。”
裴刻灭了烟,将烟头丢进垃圾桶里:“知道了。”
阮月晚站着没走:“你再多等一会儿,中午一起吃饭,叫上子都他们一起。”
裴刻略微想了想,说:“我中午还有事,你和他们一起去?”
阮月晚没好气的说:“你不在,我和他们有什么好吃的?”她试图和裴刻讲道理,“儿子,妈妈是因为你才想要和他们搞好关系的,我听赵主任说你现在特别不合群,和普通同学的关系这么难处理吗?只要你肯,可以做朋友的人其实很多,你……”
裴刻打断她:“没必要。”顿了下,又说,“也没那么多时间交朋友,妈,你是不是不知道我每天有多忙?”
阮月晚皱着眉:“你爸要锻炼你也不是这种办法,我和他说说,你这个年纪就该多和大家在一起。”她儿子原本性格就沉,又经历了宋遇星的事情,现在和同龄人几乎完全隔绝了,她并不觉得这是好事。
裴刻安静的听阮月晚说完才回答:“妈,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知道自己要什么,您不用为我担心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裴刻就走了,阮月晚在走廊站了许久,其实裴刻以前也很少有时间在家里,他所有的空闲时间都被裴致臻拿走了,宋遇星在的时候也是她和裴刻相处时间最多的日子,现在裴刻却仿佛比以前时间还少一些,他们已经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时间又过两个月,到了五月天气越发的热,学校举办运动会,大家都穿上了短袖,谢子都报名了一个三千米,本来想让叶时雨给自己拍一张到终点时的照片,因为他有信心得第一,谁知叶时雨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临出门的时候看到裴刻,就随口问他要不要去给他拍照,裴刻没报项目,他本来以为裴刻不会答应,谁知裴刻竟然应了,而且非常认真的在终点等了半个小时给他拍了张照片。
一直到照片洗好,他和张亦弛提起这件事才知道裴刻为什么会愿意花这么久时间等着给他拍照片,原来是因为去年运动会的时候他没能给宋遇星拍,本来说好了今年一定给他拍的。
因为时间过去太久,也因为宋遇星这个人太重,他们平日都刻意回避,以至于谢子都再想起宋遇星都觉得是很久之前的事情。
特别是裴刻,从来不提,遇到和宋遇星有关的东西也从不发表意见和想法,每当他们以为宋遇星&#
30340;事情已经过去了的时候裴刻又会以一种非常细微的方式告诉他们宋遇星其实一直都在。
谢子都在阳台上抽了支烟,这只欠揍的小毛驴大概是真的不会回来了吧。
*
星岩大厦。
少年半跪在床边摸着男人的肚子,摸完又把耳朵也放上去,听了半响没能听出个所以然,仰着头问男人:“小叔,孩子怎么还不动?”
宋兴燮低着头,表情很柔软,大概是因为怀孕,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以前是书卷气,现在带了许多为人父的柔,他笑吟吟的看着少年:“又不是一直会动,等他动的时候你再来听。”
顿了下又说:“不过动了也没声音。”
少年还是很高兴:“小叔,你说他以后也会是Omega吗?”
“你喜欢Omega吗?”宋兴燮反问。
少年摇摇头:“我喜欢Beta,Omega总是受制于人,Alpha好一些,但是其实也是信息素的奴隶,Beta最有人权,所以就让弟弟当Beta吧。”
性别是早就检测出来的,但是将来会分化成什么他们都不知道,Beta只是个美好的愿望。
宋兴燮看着少年,他印象里少年总是很张扬,哪怕被人欺负了也是昂着头,可是现在少年身上的那股少年气少了许多,高兴与不高兴仿佛都不再那么鲜明,他被迫学会了做出妥协,也被迫学会了选择,很多时候他不再随心做一些事情,而是先去思考,可这就已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一样的是少年的心情依旧很多变,高兴的时候有很多,不高兴的时候也有很多。少年并不能经常过来看他,但是每次来心情都很好,宋兴燮会和他说很多话,也会讨论两人目前的状况。
少年比他懂事,要他不要做无谓的反抗,有一次他在少年的腺体上看到了许多针眼,少年还安慰他没事,为了证明自己没事,还在房间里跑跳了几圈。
但是两人不交谈的时候,宋兴燮就会发现他经常在发呆,整个人都会显得很失落。
宋兴燮赞同少年的想法:“我也希望他是个Beta,以后有个弟弟陪你我也放心。”说完他抓了下少年的手:“小星,会好起来的。”
其实他们都知道不会,孩子生下来,不过是另一个要挟人的砝码,宋遇星听完笑了笑:“肯定会好的。”停顿片刻,宋遇星又说,“我问了下,孩子应该就在这里生,小叔你别害怕,到时候我陪着你。”
宋遇星至今都想不明白杜清平是怎么做到的,从那么高的桥上坠下去,还能带着两个没有行动能力的人躲过救援人员把他们藏在这闹市里。
任由谁都想不到他们就在屏城,还在商业正中心的星岩大厦吧?
裴刻根本不知道他腺体的事情,杜清平为了掩盖这件事,还用了孙冕做幌子,任由谁也想不到他身上去,裴刻就算要查也不会查到这里,而且阮月晚应该也没和他提起这件事。
如果提了的话,裴刻应该会想到的。
想到这里,宋遇星又开始发呆,也不知道裴刻怎么样了。
时间这么久了,裴刻应该已经把他忘了吧?
说不定
已经妥协于完美契合,毕竟宁宥也很不错,而且性格又是裴刻会喜欢的。
其实那样也很好,总好过裴刻一个人。
裴刻对他的感情有多深他不知道,但是应该也不至于是随随便便把他忘了的那种,他又不愿意裴刻因为他过于伤心,而且,他大概是出不去了,杜清平前期给他用了许许多多的药,他早已萎缩的腺体最近频繁的感到痒和痛,他明显感觉到了腺体在发育,他们曾要他腺体萎缩至无,现在又反着来,说白了,还是继续了多年前的实验。
这完全违背了人体的正常机能。
他应该是活不了的。
当年他是唯一存活的幸运儿,但是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幸运。
所以裴刻还是忘了他吧。
他只希望宋兴燮和孩子能够好好的,只是不知道如果他真的出事的话杜清平会不会放过宋兴燮和小朋友。
宋遇星有些烦躁的想了一会儿,又开始生气,裴刻怎么还不来找他。
如果裴刻能够找到他,那还是不要忘了他,也不要和宁宥在一起吧。
他不是很能够忍受那样的画面。
如果裴刻一定要和别人在一起的话,还是等他死了之后吧。
刚来这里的时候宋遇星心里还是有很多希望的,杜清平把研究室放在闹市里,只要他们想,求助的办法是用不完的。
期间宋遇星试过许多办法,可是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多走几步,他的声音永远传不出去,他的叫喊消失在这个独立的空间里,他的求救也湮灭在希望里,连他想要抢人电话,都会发现这里每个人的电话都要经过三道验证才能进入主页,等你进去的时候电话早已变成了无连接状态。
而他只要不听话一次,宋兴燮就会受到惩罚一次。
后来宋遇星就妥协了,只希望宋兴燮能够过得好受一些。
没了希望,日子总是过得十分缓慢,他讨好着李莉冬,试图用一些根本不会被人发现的技巧和外界沟通,他求李莉冬点丁溪麓外卖的时候帮他带一份他经常会买的奶茶和甜品套餐,连续两个月,直到李莉冬厌恶了丁溪麓,他也没能等到任何消息。
那次看到谢子都,他整个人都颤抖了,他拼尽全力想要冲出去,可他身体用药太多,根本不是对手,他叫着喊着“谢哥”,可谢子都根本听不到,他们明明只隔着一道玻璃,谢子都甚至在拍着玻璃和他打招呼,可谢子都看不到他,也听不到他的求救。
宋遇星本来不想再想这件事,但是随着宋兴燮预产期的到来,他越发的焦虑,孩子不能留在这里,宋兴燮也不能留在这里。
宋遇星已经有连续三四天睡不着,任他再聪明,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也都毫无办法。
他还曾试图和杜清平谈条件,只要杜清平肯让宋兴燮离开,他会全面配合杜清平要求他做的所有事情,可是杜清平只是反问:“你现在不就是在配合吗?”
宋遇星的天秤上没有放任何可以让人心动的东西,他只能像刚开始那般幼稚的威胁对方:“一个人要死其实是很简单的,如果我在你把你所谓&#3034
0;研究成果用在我身上之前就死了,你也会很心痛吧?”
其实这一招宋遇星用过一次,用自己的命帮宋兴燮换了一个相对好一些的生活环境,那次杜清平妥协了。
宋遇星逼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用在我身上?下周?还是下下周?”
杜清平面上的表情永远都不多:“你很聪明,怎么知道的?”
宋遇星不怎么在意的说:“b-Hlc和Ylk4的转录因子病毒载入,你们可没空去研究没用的东西。”所以他们是在试图基因载入病毒的方式实现逆转。
杜清平最后说:“那就选在生产那天吧,看看你能不能熬得过去。”
宋遇星趴在床上翻字典,旁边放着纸和笔,原本干净的纸上没一会儿被写上了许多名字,宋遇星最近热衷于给小朋友起名字,誓要起够两百个,现在才114个。
待到宋兴燮生产的前一天,宋遇星终于攒够了两百个,然后两个人从这两百个里面选了一个,叫宋意。
意为取自于天意,宋意小朋友注定要来给宋遇星当弟弟。
宋遇星并没有和宋兴燮说自己其实并不会一直陪着他等宋意的出生,但他还是亲自把宋兴燮送进了研究室为了生产搭建的临时手术室。
宋遇星曾经提出过许多次异议,试图让李莉冬明白宋兴燮需要的是专业的产科医生和更靠谱的仪器设备,可李莉冬坚持研究室现有的设备足够支持宋兴燮的生产。
宋兴燮进去没多久宋遇星就被人引着往走廊尽头的一间手术室走,才走没几步,宋遇星的心跳不知怎的快了两拍,他快速转身往临时手术室跑,有人试图过来拦他,被他躲开,结果他还没跑到手术室门口就看到有人推开手术室的门,白大褂的下摆沾满了血,宋遇星只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李莉冬疾声问发生了什么事,宋遇星听到那人说:“病人□□出现不明出血情况,出血量很大,需要去医院。”
宋遇星没再往手术室去,而是看着李莉冬:“那就送医院啊。”他声音有些颤抖,不等李莉冬回答,他又朝手术室跑,却没去看宋兴燮,而是目光在手术室巡视了一圈,然后把还没来得及用上的剪刀抢到了手里,然后看着赶过来的李莉冬和杜清平:“送他去医院,不然我就毁了腺体。”
说完,他举起手,将剪刀对准了自己的腺体。
所有人都没动,形成了一个无声的对峙。
宋遇星拿着剪刀一点没怕疼,用了一点力,立刻有血顺着脖子流进T恤,他的手颤抖的很厉害,导致伤口的创面也很大,但是他没有迟疑,试图继续往下扎,然后听到杜清平忍着怒意说:“送他去医院。”
立刻有人动起来,宋兴燮很快被人推出去,宋遇星站着没动,只目光紧紧的盯着宋兴燮,刚刚宋兴燮一直在喊他的名字,还和他说了什么话,他注意力不在那里,此时此刻才听清,可他也并没有机会和宋兴燮多说话,待到活动床被推远,宋遇星冲他喊:“小叔你要好好的!”声音有些呜咽,再多说一个字都能哭出来。
待到宋兴燮被推远,立刻有人试图想要冲过去拿走宋遇星手里的利器,宋遇星站着没动,只抬起手朝自
己的手腕划了一下,立刻有血急速流出,他抬起手腕任由血流在地上,看着要冲过来的人很冷静的说:“再深一点,会割裂到尺动脉和桡动脉,你们准备了这么久,这手术今天做不出也会挺可惜的吧?再狠心一点,或许我现在就可以去死。”
“我要看到我小叔和孩子没事。”宋遇星觉得自己特别悲哀,从未想到有一天他会需要用到这样的方式去威胁一个人,他今年不过十九岁,前十八年遇到过最大的身体伤害不过是打架,现在面对的却是生死。
医院里,宋兴燮一直半睁着眼看周围的场景不断地变换,私立医院,人不多,医疗设施却不错,应该是专为有钱人服务的那种,也就意味着……保全措施不会差。
院子里,两个老人在悠闲地下棋,争执着对方到底该不该悔棋,忽然听到重物坠落的声音,两人下意识的转头去看,听到有护士的尖叫声,二楼窗口探出两个男人的脑袋,很快又收了回去。
再然后,他们听到有人喊:“有孕妇坠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