俟利发点了点头,挥手谴退她们。
他起身绕过屏风,施针在萧无忧的昏睡穴上。
金针入穴的一瞬,萧无忧颤了颤,蹙眉睁开眼。
“委屈殿下了,这厢看来便是睡梦中臣也得控着您!”俟利发温声道,“今日您事败,注定回不了故土了。突厥经去岁政变,分化七支,但方才传来的喜讯,可汗已经说服了三支分部,后日便可会师此地,与大邺一战。云中城之地,我突厥寸土不让……”
“那容孤多睡会,孤累了。”萧无忧扯着笑,迷迷糊糊合上双眼。
*
再睁眼,又是倦鸟归林,游鱼入渊。
星月天,夜色茫茫。
萧无忧吩咐人传膳。
等候的时辰里,她在妆台前梳理一头长发。
因琥珀不在,没人给她挽中原的发髻,她便随便寻了根发带,将一头长发松松垮垮绑在后头。
描眉绘唇淡扫胭脂,又点眉间朱砂做花钿,最后寻了七年前和亲时穿的大红喜服换上。
红衣金带墨发。
天家公主转出内室,坐在灯下饮酒啖肉。
曾经喝不了马奶酒,克化不动炙牛羊的女子,如今持刀割肉,举杯饮酒,已经十分娴熟。
只是食人间烟火,面上却已无生人色。
俟利发隔屏风看她,终于看出久违的颓丧与死气。
这份神色,七年前他也见过。
那是她初来突厥,和老可汗新婚数日后,他被传唤救治她。
彼时如羔羊一般的人,已经滴水不进,面上高烧滚烫,下身鲜血不断。
大邺国力尚存,一个嫡公主被磋磨侮辱两下便罢,真是这般骤然死去,亦非小事。
他救了她,却也埋下了突厥后来的祸患。
劫后重生的公主,在后来的年月里,勇敢,疯狂,谋算,又惜命。
蛊惑人心,步步为营。
借一张女子千娇百媚的皮,掩住一个战士坚韧不退让的心,一点点耗尽精血,一点点攻城略地。
身畔同胞一个个死去,病痛一层层从皮到骨折磨,她却永远高昂头颅,容颜明媚。
到此刻,方才不再战斗,开始认命。
俟利发看她红衣绝艳,一副归去模样,不由多出一分钦佩。
萧无忧膳毕,传人给她送了些东西来。
竹片,浆糊,纸笔,细铁丝,剪刀。
俟利发事无巨细,一一查检。
“昏睡一日,夜中无眠,孤打发辰光。”萧无忧久病,手还是有些打颤,握不住剪子,对不齐纸张折痕。
俟利发陪在一旁,看出了她的意图,从她手中接过材料,帮她制作。
只剩最后一步,糊纸,方递给她,让她自个来。
萧无忧做了一盏孔明灯。
孔明灯寓意丰收成功,年年幸福。
萧无忧将里头蜡烛点燃,捧在手中看。
孤灯微光,照在公主面庞,将她已经浑浊的双眼映出一点虚无的光亮。
当真是一副疲乏不愿再斗的模样。
“孤来突厥七年,亦算成功。苦难虽多,细想上苍也不是万分苛待,还是赐予了一些幸运的。”她抱着灯坐在寝门边的台阶上,想了想道,“最大的幸运,是孤没有孩子。老可汗年迈生不出孩子了,到了珈利可汗,成日给孤吃药,自然也难怀上。如今蓝祁可汗倒是不错,只是孤已经败了身子。就这一点,真好,省了孤不少功夫。更少了无谓的牵绊。”
她抬眸看了眼俟利发,重新攒出一点笑,“羁旅他乡客,故土难回。大人可能容孤放一盏灯,聊以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