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欲破晓,晨露熹微,两辆商务车依次驶出高速口,在临时停车区域稳稳停下。
前排那辆车车门打开,宋秩和一名工作人员下车,身后跟着秦乐高崇凡四个男生,把人分别妥帖地交到各自家长手中后,宋秩走到后面那辆商务车后门,隔着车窗和坐在后排的人低声说了两句后,才带着司机离开。
车窗关上,隔绝了清早时分的冷空气,沈恪回身看了看额头靠在另一边车窗上的人,眉心一点点地蹙了起来。
林简上车不久就开始昏睡,走高速的几个小时一直没醒,而此时虽然车内的暖风给得很足,他却裹着沈恪的大衣整个人窝在后排车座上,鬓边的碎发被汗水泅湿,脸色苍白透着病气,眼皮和眼尾却浸着一层薄红。
他用手背挨了下林简的前额,随即面色更沉,低声喊他:“林简,你烧得更厉害了,我们要去医院。”
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在疼,林简烧得意识昏沉,额头上的微凉的触感转瞬即逝,林简下意识地偏头去追,胡乱低喃:“不……”
别走。
沈恪显然误会了他的意思,稍作停顿后,直接抬手扶助林简的肩膀,让人靠在自己身上,沉声说:“不去不行,你发烧又着凉,还浇了冷水,严重的话要住院挂水。”
病中的人不讲道理,偏执呢喃着:“不,不要……”
这是从小到大,林简极少表现出的孩子般任性的姿态,沈恪扶着人肩膀的手微顿,随即低声吩咐司机:“回家。”
车子行驶平稳,路上沈恪亲自致电家庭医生,等轿车驶进花园别墅院中,一整队的医务人员已经置好检查设备,整装以待了。
林简在下车的时候恢复了片刻清明,默然拒绝了那张夸张的医用担架,踉跄着自己进门回到房间,等躺在床上之后,再度失力般昏睡。
家庭医生团队专业有素,成套检查过后确定只是风寒着凉加之炎症引起的高热,没有大碍。
沈恪坐在林简床边,等医生给林简输上液,才稍稍放心,起身脱掉了大衣,而还未等迈开脚步,床上烧得眼皮绯红的人竟无意识地一把拉住他的手腕。
林简手背上还扎着输液针,瘦白的手指却扣紧用力,似是无知无觉,实则是混沌中最真实的反应。
沈恪凝神弯腰,贴近他浸着薄汗濡湿的发鬓,低声问:“要什么?”
林简浑然不觉,除了滚烫的鼻息,答不出一个字来。
沈恪神情微顿,保持着弯腰的姿势,将另一只手中的大衣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随后顺势坐回到林简身边。
拉住他手腕的那只手却并没有松开,沈恪垂下眼神,片刻后,抬起另一只手,用掌心轻轻拭去林简鬓边的汗珠。
消炎退烧,林简要输三大瓶液,两名家庭医生尽职尽责地留守下来,准备间歇换液最后拔针,外加以防出现任何意外情况。
林简从清晨时分被带回来,一直到开始输第二瓶,人才算彻底睡得安稳下来,而沈恪
也一直等到他沉睡后(),才默默从床边起身?()『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活动了一下已经完全麻木失去知觉的肩膀,回到房间冲了个热水澡后,又从书房拿上笔记本电脑,回到林简的房间。
半天时间,林简输液昏睡,他就守在一旁的写字台边,处理公司事务。
等到医生拔针后,宋秩从公司赶来,带过几份需要他签字的文件,看着家庭医生默不作声地将医用设备撤出屋子,宋秩试探问道:“需不需要派人来照顾一下?毕竟还有下午大半天呢。”
这话问得滴水不漏,既是关心也是提醒,沈恪下午还有一个内部会议。
沈恪低头签字,笔下不停,淡声回答:“通知会议改成线上,我今天不回公司,明天看情况。”
宋秩心下了然,看情况,那必然是看林简明天的恢复程度,于是点头应下。
体力消耗巨大,林简一直在睡,连拔针都没醒,家庭医生收拾好器具,和宋秩一起离开。
房间里重新安静下来,只有沈恪偶尔敲击键盘的声音,以及林简略显沉闷的呼吸声。
许久过后,沈恪关掉电脑页面,捏了捏眉心,而后转头看向床上的人。
午后的阳光清冷不燥,光晕透过落地玻璃窗,星星点点地洒落在少年苍白的面容上,林简双颊眼尾还氤氲一抹病态的红,即使药中有安眠的成分,但他睡得依旧不算安稳,眉心轻蹙,呼吸微微急促。
沈恪自小成长顺风顺水,生活、学业俱是一番坦途,即便中途沈氏惊现变故,他临危受命,经历了一些风浪几许波折,但时至今日也能称得上力挽倒悬,商业场、名利圈,明里暗中,谁人不赞叹沈氏沈董远超其父,杀伐果决,手腕卓然。
如此,在沈恪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体会过“害怕”这种简单的情绪——除了这次。
昨晚林简告知自己在临市留宿的地址,沈恪便按以往惯例,通知下属关注一下。而凌晨时分,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正准备在办公室的休息间潦草过夜时,宋秩一个紧急电话突至,带来着林简民宿那里突发火灾的消息。
当时情形混乱,他只能驱车连夜前往,途中一边重复拨打林简无人接听的电话,一边亲自联系当地有关部门,探寻最新消息。
现场实时传送过来的讯息,他甚至比当地奔赴一线的媒体了解得更早一步。
而此刻,这个被他从浓烟废墟中带回来的少年正沉睡在不远处时,昨夜的心悸终于过去,慢慢转为一种名为“后怕”的庆幸。
“小崽子,幸好没事。”沈恪收回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低声自语。
林简这一觉睡得十分煎熬,迷蒙中感知一阵阵忽冷忽热,像是片刻前还被架在烈火上炙烤,下一秒就又被丢在雪域旷野,任刺骨寒风穿透皮肉。半睡半醒中,似乎有人将他从床上扶起,他绵软无力地靠在那人肩膀上,被缓慢地喂下半杯温水。
周遭是熟悉清冷的雪杉气息,但转瞬渐远,林简惶惶然伸手,试图挽留。
沈恪将水杯放到床上柜上,眸光
() 落在死死抓住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眉心微动,最终也只是失笑一声:“怎么生病的时候这么粘人?”
到了晚上,沈恪订的餐送到,他原想着林简睡了这么久,也到了吃点东西的时候,可他轻声叫了两次之后,林简依旧眉心紧蹙,不安地翻了个身,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沈恪用额温枪替他量过温度,不到38度,便不再勉强,任他睡去。
要照护生病的小崽子,这一夜注定无眠,沈恪索性将林简的写字台征用,一边看着人一边工作。
中途又喂过两次水,量了体温,始终是低烧,到了晚上十点左右,沈恪再次试图将人叫醒吃药,而这次林简非常配合地睁开了眼睛。
少年原本沉静的眼底漫着血色,目光迷茫惘然,沈恪愣了下,轻声喊他:“林简?”
眼前的人轮廓影影绰绰,像是隔了一层蒙蒙白雾,但这声音太过熟悉,林简恍惚地闭了下眼睛,再睁开,努力让自己的视线清明一些,片刻后,他终于看清了一点那人的面容。
沈恪在这里。
下一刻,莫名不可名状的哀伤突然从心口汹涌漫上,在顷刻间席卷心脏口鼻,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转瞬变为隐忍蛰伏的无法宣之于口的暗涌。
像是在这一刻看清了眼前的人,亦看透了自己的心。
那些长久以来莫名其妙的情绪、似是而非的挣扎,那些无数次沉默中的自我审视、自我怀疑和否定,那些隐没于心底酸涩无比的心悸与彷徨,都在此时找到了缘由和出口。
所以他才会一次次在黄粱春.梦中见到这个人,所以才会一边渴望着一边抗拒,会坐立难安,晦涩黯然。
他这样患得患失,不由自己——
原来竟都是少年情衷,怦然而动。
痴望旖旎的心思不知何时出现,等此刻他惊然知晓时,早已落地生根。
而他三翻四次欲盖弥彰,实属难堪。
视线交错之际,林简的眼神忽然变得哀痛而绵长,沈恪眼皮跳了一下,微微俯身,再次轻声喊他:“林简?”
眼底酸胀不已,这突如其来的情绪能将人沉溺,林简默然闭上眼睛,咬紧牙关,不再看他。
“林……”
可就在沈恪再度出声前,他却抬起手臂,慢慢环上了他的肩膀。
沈恪没有防备,被床上的人轻轻一带,身体失去支撑,下一秒,就被少年抱在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