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谢韶筠与池漪都有些失控,空调开着,一身黏腻的热汗,发丝打结了。
池漪打电话叫助理去早茶餐厅买小点,送到车里后,直接让司机开车回家。
池漪的家,也曾经是谢韶筠的家。
小两层的顶楼复式,谢韶筠在这里住了很长时间,洗发水的位置,床头熏香,梳妆台里她与池漪口红色号的摆放,每一样都没有变。
两年前谢韶筠离开这个家时,托着两个等人高的行李箱。
但重新回来住,谢韶筠只有很小一个包,包里的东西不是衣物、日常用品,因为这些池漪这里都有,谢韶筠只带了池漪的新年礼物。
家里一切好像都没有怎么变,那些曾经被谢韶筠拿走的东西,又被池漪执拗地复刻了一份摆在原来的位置。
事实上,这不是谢韶筠第一次回来住,但因为环境太过熟悉,很容易让人忽略掉细节。
前几次谢韶筠来的匆忙,时间都在晚上,黑灯瞎火,谢韶筠只顾着与池漪在沙发、卧室圆形的床上、地垫肌肤相贴,事后累到相拥而眠,无暇他顾。
头发吹到半干,谢韶筠没了耐心,放下吹风机,发了一会儿呆,池漪还在浴室洗澡没出来。
谢韶筠起身,像地主巡视土地,上下两层,每一间房,她都巡视了一遍。
这事搁以前,谢韶筠不会这样,但现在情况不同,家里的每一寸装修摆设,谢韶筠都曾参与布置。
沙发的形状,抬头灯,窗帘颜色……都是她跟池漪一起挑选。
生活的痕迹太明显了,都不需要谢韶筠产生任何陌生与隔阂。
从楼下走到楼上,最后一间是池漪书房。
左边竖立书架,右手边是酒柜,中间置放了两个挨靠着的办公桌。
一张是池漪的,另外一张有颜色的是谢韶筠的。
谢韶筠在专属于自己的办公位置坐下,转椅象征性转了一圈,回到原位。
“咚”的一声,手臂碰到一本白壳文件,谢韶筠急忙低头,捡起来,拍掉灰尘,看见掉出来的纸张上用法语写着研究报告名称:脑电波记忆波段回溯图。
谢韶筠无意扫一眼,低头把资料收拢,身后传来动静。
“小狗儿。”
池漪喊她,事后池漪不怎么喜欢叫谢韶筠名字,仿佛小狗这个称呼要更亲昵。
谢韶筠应了声,没有抬头,只是把手里文件整理好,放回原本的位置上。
做完这些,她才问:“怎么忽然要做脑电波研究?”
池漪看着谢韶筠,神色自然说:“以前上学研究过这类方向课题,觉得感兴趣,不过技术还没有很成功。”
谢韶筠哦一声,沉默了几秒。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书房,走到门口,池漪忽然从身后抓住谢韶筠,摸了摸谢韶筠半干的头发,干巴巴说:“没吹干。”
谢韶筠没回头,语气如常:“天气冷头发长不容易吹干,你头发干
了吗?”
“家里有烘干器,你要用吗?”池漪立即问。
“对头皮不好。”
好像知道她会拒绝,池漪就说:“那我帮你吹吧。”
谢韶筠只好同意。
池漪去楼下拿吹风机,谢韶筠依在横栏上看池漪。
谁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几分钟后,池漪拿着吹风机返回二楼,叫谢韶筠在卧室梳妆台前坐好,帮她吹头发。
镜子前,两人身影重合,吹风机带起一阵干燥的、温热的暖风,仿佛春天吹来的气息。
很容易叫人倍感温暖,谢韶筠慵懒地眯着眼,无意识叫了池漪的名字,说“池漪。”
“你不是不想知道那本黑色笔记本里记录的故事。”
这是陈述句。
池漪表情有片刻怔愣,随后无奈叹口气,慢慢蹲下身,凑近谢韶筠,把头用力地抵在谢韶筠额头上。
说:“原本是不想知道。”
“但过去让你很难过,如果我记不起来,就始终只有你一个人在回忆里难过。”
谢韶筠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她本来可以亲口告诉池漪过去的事情。
不过池漪执着地不肯让她去复述,并对谢韶筠说:“研究人类脑电波技术,是为促进人工智能进步做准备,所以这是工作,不仅仅是为知道上辈子的事情。”
“好吧。”谢韶筠歪头看着池漪,觉得她的表情很难受,所以很好说话的妥协了,并主动转移话题问她:“头发吹干了吗?”
池漪说吹干了。
放下吹风机,池漪又凑近了两步,俯身去碰谢韶筠的手指,摸她的嘴唇,谢韶筠便没有时间再想那些了,把池漪抵在床上,做刚才在车里没来得及完全做的事情。
*
下一周,谢韶筠与池漪都很忙碌,年前关门歇业,翘了艺术家协会的招待工作,跑到池漪这里躲懒。
结果达美要带谢藏星回家见家长,近年关,刺青室的活儿有很多。
谢韶筠于公于私都要去帮忙,即使她现在名气抵不过上辈子名气,但上个月帮花臂做大满背修补术,被观摩的纹身师录下来,发到网上。
达美借此为谢韶筠做了个宣传,之后找谢韶筠纹身的人有挺多,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预约上她。
谢韶筠作图不露脸,一个月预约有限额。
因为她在协会挂着名,主业不是纹身师,偶尔坐镇工作室,但不会频繁接图。
周五晚上,谢韶筠接手达美最后一位客户,这位客户身份比较特殊,是金融街名人崔舒然,肩胛骨因为不久前留下一块疤痕,要做蝴蝶纹身作为修饰。
之前因为位置比较特殊,而客户要求又多,达美做了两个月时间,补色都没有补全,这是客户来的最后一次,按正常工作量计算,补色半小时差不多就能结束。
原定预约时间是下午四点,结果对方助理打电话将时间一推再推。
等到晚九点,对方依然没有出现,谢韶筠没那么有耐心,嘱咐前台直接退到明年,另外预约时间。
做完这些谢韶筠直接上了二楼,池漪今晚年会,早餐两人一起用餐时,谢韶筠问她今晚几点结束。
池漪说十一点。
谢韶筠心里计算着时间,空余的两个小时足够她留在工作室把准备送给池漪的画画完。
上了二楼,独属于谢韶筠专属画室。这间画室其实跟刺青室连在一块,两间房打通。
里面很多画都被达美拿去卖钱了,不过有几副油画挂在墙壁上。
画具一应俱全。
她先去洗干净手,把角落里画架拿出来,摆好颜料、画具,便开始埋头勾图上色。
半个小时后,一楼忽然吵起来。
“还要怎么预约?刚才打过电话跟你说过,这件事本来是可以彼此协商沟通。今晚崔小姐与海米集团池总有约,临时年会行程。所以只好推迟与你们纹身师的预约。我认为这件事商家应该能够理解。”
“抱歉,提前预约好时间被推迟,按照店里规矩,是必须要再次进行下一轮预约的。”
“你们开门做生意,客户至上,托尼老师年终都在熬夜纹身。你们家的纹身师难道高人一等吗?”
“真的很抱歉呢。”前台小姐无奈道歉,客户并不接受。
客户的男助理人高马大,把前台小姐推到一边,趾高气扬说:“崔总不接受道歉,你把纹身师叫出来,我们要投诉她。”
谢韶筠下楼就听见争吵,手搭在扶梯上。
掀了掀眼皮,居高临下打量了两人一眼,又确认前台小姐姐没事。
才对那位大放厥词的助理说:“我人在这里,你想怎样投诉我?”
此时工作室已经没什么人了,谢韶筠把口罩摘了没戴上。
一张明媚的脸在灯下,衬得妩媚多情,她眼睛天生带着笑,生气的时候也在笑,勾人摄魄似的。
工作室开着暖气,她穿内衬的裙子走下来。
即使脚踩棉鞋,没有高跟鞋衬托,裸露在外的小腿立在廊间,也叫人挪不开目光。
男助理一时看呆了。
客户崔小姐皱着眉,喊助理名字,叫了两遍没得到回应。她不耐烦从助理身后站出来,顺着声音,去看谢韶筠。
崔小姐视力不佳,眯着眼聚焦视线,没看清谢韶筠相貌,满脸不耐接腔说:“你就是为我上色的纹身师?叫什么名字。”
“啧,问别人名字之前,不该先自我介绍吗。”谢韶筠勾勾唇瓣反问她。
不等崔小姐回答,谢韶筠又慢悠悠说:“不过你自我介绍了,我也不想告诉你。”
“怕你受不起。”
她这么说话,崔小姐脸色青白,下不来台面,身边男助理立即拳头握紧上前。
前台拦在两人中间,急忙帮着缓和气氛,说,这位是我们谢老师,她技术很好的,比老板还要更……
“姓
谢?”崔舒然打断她,记忆里没有这号纹身师。
“达美竟然推给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话里话外明显带有嘲讽,前台都要看不下去了,急于开口说话。
谢韶筠拦住她,明眸含笑,从容走到崔小姐面前,挺狂妄说:“现在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人,要拒绝您了。”
到这里,崔舒然才看清谢韶筠的长相。
她愣在那儿,好半天没回过神儿,片刻后,又细细打量谢韶筠
谢韶筠五官明艳,天生含笑,她平时没那个自觉,一张脸比明星还要妩媚多情,走到哪儿都给人留下深刻影响。
崔舒然显然是见过这张脸的,脑海里费力扒拉搜刮记忆,终于从一场国际画展的晚会上,想起了谢韶筠的身份。
声音禁不住打了颤,犹自不确定问谢韶筠:“您姓谢?”
谢韶筠没搭理她,简单粗暴报了警,跟警察说有人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