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利·麦科马克这才注意到对方触手可及的栏杆上,放着一个严严实实的袋子。
袋子不大,里头似乎还垫着柔软的围巾,大小看上去正好是能够装进一个骨灰盒的程度。
查利看了一眼,自以为明白了什么,于是低头说了一句“节哀”。
“嗯?什么节哀?”
“预定交易的那天,教会那边不是出现了点意外吗?我后来才听说是有个女人在里面自杀了……”查利·麦科马克说得相当委婉。
显然在他看来,那位女性至少应该是巴罗洛大人非常喜爱的情人。
否则一位组织代号成员,怎么会那么尽心尽力地帮忙处理后事呢?
正当他想说些安慰话语的时候,巴罗洛神情冷淡了下来。
“你在想什么?”银眸的男人仿佛看穿了一般盯着他,嘴里叼着的烟也取了下来,“我没兴趣追问,但擅自非议一位女性可不是什么绅士的行为,她只是我的病人而已,毕竟再怎么说,我现在都顶着一个心理医生的身份。”
“诶?”
“心理疾病患者多少会对医生有所依赖,但我很清楚她也对我没有额外的想法,你最好也不要擅自乱想。”
绮丽的银眸微微
眯起,虽然嘴角还挂着笑,语气甚至也像是开玩笑一样轻快:
“她虽然不能也不会做什么……但我会生气的哦?()”
查利·麦科马克猛然一个激灵,感觉后背瞬间溢出冷汗。
他绷紧了身体,结结巴巴:“是,非常抱歉!?()?『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闲话少说,东西呢?”
重新把烟叼在嘴里,银眸的男人兴致缺缺的伸出手勾了勾,含糊自语:
“嘶,海边风太大了,真冷,我待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东西给我你就可以走了。”
“是,在这里。”
一张小小的CD被递了过来。
“巴罗洛大人,您需要检查内容吗?我带了电脑。”
查利·麦科马克看对方浑身上下似乎就没有装得下一台笔记本电脑的地方,便主动将包举起,露出里面的笔记本。
但巴罗洛却毫不在意,看都不看便直接把那张CD放进了大衣内部夹层。
“不需要,反正这要是假货的话,改日你的脑袋就要多一个洞了。”
巴罗洛似笑非笑:
“这段时间我过得实在是有点无聊,好好的平安夜又出了点让人不太高兴的事,所以,我现在急需一点调节生活的乐子,比如猫抓老鼠的游戏就很不错……你最好能够保证CD是正常的。”
这下反而是查利·麦科马克开始慌忙了。
他有点想要把CD拿回来,自己再确认一遍。
我没拿错吧?
应该没有才对。
但程序会不会在拷贝转移的过程中出问题?
不不不,我拷贝完核对过三次的。
查利·麦科马克完全没有小觑巴罗洛那如同随口说说般的要挟,甚至非常见效的感到焦躁不安。
毕竟巴罗洛在组织美国地区的威望不小,“巴罗洛”这一代号甚至已然成为了美国地区组织成员头上的阴影。
而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堪称崭新的任职时间。
……刚上位任职一年的新代号成员,之所以能够那么快建立起威信,除了贝尔摩德亲信的身份外,还有实打实的业绩。
例如短短一年内连续揪出了七名来自各地的特工以及□□同行的卧底,并锁定了他们的撤退与逃亡路线,让行动组把功绩接了个满怀。
又例如一年时间内,把美国地区得罪他的成员与重要交易对象的把柄都查了出来,有效推进了各项交易,堵住了不满他的人的手脚。
作为组织赫赫有名的贝尔摩德的亲信,巴罗洛颇得金发魔女的信任,不仅被对方亲自传授了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术,还得到了最大程度上调取情报组内信息的权利。
加上巴罗洛本身就具备的绝佳黑客技术与身体素质……这些条件加起来,便构成了一个不逊色贝尔摩德的顶尖情报员。
谁都不希望在毫无察觉的时候被人抓住要害。
尤其巴罗洛还与美国地区做事风格最暴力的行动组维持着良好
() 合作关系。
——作为情报组一员,情报探查是主要工作,巴罗洛就经常把完好,精准,因为过于详细就仿佛攻略一般把难度降低到直接照办就能解决掉工作的超详细情报资料,交予看得顺眼的行动组同事。
不少行动组成员受惠于此,实打实的赚了比以往多得多的酬金,得到以往数年才能积累起来的业绩。
于是,他们自然也就格外给巴罗洛的面子。
更何况,巴罗洛本身也是行动刺杀的一把好手。
他曾经亲自包揽了一起对美国黑手党同行首领的暗杀工作,主要是因为对方派来的卧底踩到了他的底线,拉满了恶感,因此银眸的雇佣兵沉着脸,不有余力地对其进行了打击报复。
“我啊,某种意义来说可最擅长黑吃黑了,毕竟是从小就开始这么做。”
在政府力量动荡、罪恶遍布的土地上长大。
在最没有伦理道德可言的战场上翻滚。
说着这样话的巴罗洛微笑着提起黑手党卧底的首级,孤身一人潜入敌方本营。
他很自然地把卧底得罪他的事,迁怒到了对方的首领身上。
一夜之间,黑手党的根基被震碎。
——包括首领在内的核心成员无一幸免。
——连同黑手党仓库的军火,与账户上一大部分足以抵组织在美地区一季度收入的资金都消失不见。
没有任何痕迹指向犯人。
但组织内部不少“代号成员”却都多少听说过这件事。
毕竟巴罗洛打着杀鸡儆猴一次性解决的想法,没有隐瞒这一行动。
于是美国行动组的成员深刻领悟了真理:巴罗洛完全有能力抢他们工作,只是单纯不想做,或者是作为新人想要建立人脉,才选择白送他们业绩。
而美国所有听说过这件事的组织成员也都明白了:巴罗洛性情不定,难以捉摸,大方的时候归大方,钱与权都不怎么在乎,但要真的忽视他的警告,肆意干涉他什么,那在报复的时候,他也绝对不会手软与犹豫。
并且还很不讲理的有连坐倾向。
不过就算如此,与组织内部一群更加凶恶又不讲理,动不动就是动枪动刀的罪犯相比,“爱装模作样、讲究礼节”的巴罗洛,算是相当好相处的了。
只要不违逆他,一次越界被警告后及时道歉并闭嘴,也没有做可疑的事情被上面怀疑而派遣巴罗洛来调查,那就基本不会被对方太过关注,也不会刁难。
就像是现在,在确认巴罗洛脸上的不悦平息,冷静下来的查利·麦科马克还能鼓起勇气去套近乎:
“巴罗洛大人,你没有开车来吗?”
“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我没有打探的意思,就是想问下您需不需要搭个顺风车?司机也是我们组织的人,绝对安全。”
“当然安全了。”巴罗洛打量了他许久,一时间有些好笑地弯起眼睛:“我以为你自己有点自觉所以避而不谈,结果
是完全没意识到吗?”
“……什么意思?”
“你的司机,被我换掉了。”
“……!”
“那不是你原来的那位司机了,我请了一位行动组的代号成员去接替这个工作,把你‘干净’地带到这边,当然,仅限今晚,说人话就是用来确保你车后没有人尾随,车上没有可疑东西的。”
巴罗洛挑眉道:
“不过取代你司机的家伙,易容水平顶多是一般人化妆的程度,你居然完全没意识到换了人吗?这个警惕心可真是失败,你这样的人居然也快要取得代号了。”
真不得不让人感叹:这个组织真的有前途吗?
“啊……?”查利·麦科马克呆呆愣愣,半晌才瞪大眼睛,“为、为什么要换掉我的司机?是在怀疑我吗?巴罗洛大人!我保证我绝无二心!我对组织忠心耿耿,没有和任何外人合作,CD的程序也绝对没有流传——”
“我知道,司机不是用来监视你的。”
头痛了起来,银眸的青年眼底闪过一丝嫌弃:
“算了,既然你完全没发觉,那就勉强提醒你一句,如果不想因为身份暴露、惹上麻烦而被组织清除掉的话,半个月内把工作与公司转交给另一个人,然后立即假死去换个身份,当然,记得和组织报备状况。”
“为什么??”
“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你已经暴·露·身·份了啊!”
巴罗洛漫不经心,语气随意地就像是在聊今日的天气:“只不过条子想着钓大鱼,暂时还没有行动罢了。”
“暴露了?什么时候?”查利·麦科马克不可置信,“可我没有对任何人——等等,是有人出卖我了!?”
“三天前在教会的时候,以你为中心的各个方向无死角的分布了五个FBI,想必他们身上都各自带着窃听器和微型摄像头吧,那密密麻麻的监控视线和自以为是的隐蔽目光可真让人讨厌,我走过去的时候,光是站在你位置那排的走道,就感觉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巴罗洛说着耸耸肩:
“至于你怎么暴露、被FBI盯上的事,这种事让其他人去调查——反正我不干,我现在正在休假,休·假·中。接手这个交易还是看在贝尔摩德的面子上,说好吃完饭顺路拿个东西就走,没想到能扯出那么多意外,我已经耐心耗尽,其他工作,至少也得等年后再说。”
“可是,巴罗洛大人,我要怎么办?”
查利·麦科马克六神无主,慌不择路的求助。
他太清楚暴露身份的下场了。诚然,暴露身份不一定会死,但在暴露的前提下引来条子的视线,那麻烦上身、死兆将临,不过是迟早的事。
和不介意暴露身份、只用负责各种刺杀灭口工作的行动组成员不同,甚至和贝尔摩德与巴罗洛这种随时能够用易容改变身份的情报组不同,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司CEO角色最重要的,就只有这个“明面”身份。
“什么怎么办?这不显而易
见吗?”
巴罗洛把烟熄灭放进口袋。随后动作温和平缓的将放在栏杆上的骨灰盒袋子重新拿起:
“不知从哪收到消息的条子应该是想要趁这次交易将你与身为接头人的我一网打尽,但因为安娜小姐的意外事件导致打草惊蛇,让当时的交易取消……我应该摆脱了嫌疑,不然最后不会走得那么顺利,而那群条子没能找到接头人,估计是不甘愿空手而归,于是打算放长线钓大鱼,想等身份明确的你放松警惕后再重新对你进行监视、以你为突破口接触组织内部成员。”
“他们大概和你一样,以为自己还没有被发现吧。”
“FBI再度行动的时间大概会在半个月后。”
“所以,在此期间想办法假死换身份——”
马上就要拿到代号,无论如何都不想在此结束的查利·麦科马克终于在冷静后明白了一切,于是非常郑重的点头:
“我会照做的,巴罗洛大人,这样我就没事了吧?”
“谁知道呢?这不得看条子那边的行动,以及你的应对手段吗?”
银眸的青年没给明确答复,只是敷衍地含糊着,打了个哈欠迈步就走。
带着骨灰盒的男人拒绝了接送,只是平静穿过大街小巷,然后目标明确地走进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区域。
不久后,有着绮丽张扬长相的组织成员巴罗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有着如海渊般深蓝眼眸,虽然俊秀但远没有原貌那般具备攻击性的温和青年。
他如同无数加班的打工人一样,神情自然的走在道路上。然后打了辆的士,返回了自己的事务所,抵达后还与事务所楼下的面包店老板打了个招呼。
尼昂的心理事务所也是他目前的住所。
除了前方的候诊室与诊断室外,内部最里面的门通向的就是房间。
用钥匙打开锁,目光在室内扫过,接着重新关上门。
放着骨灰盒的袋子被轻轻放在了卧室的桌面上。
以此同时,与钥匙一起被塞进抽屉的,是一张豪华邮轮的船票。
心理医生尼昂·欧文将于明早前往港口,去乘坐豪华邮轮,从纽约前往巴哈马群岛。
并于途中的广阔海域完成对安娜小姐海葬的承诺。
本来昨天就可以出发的,只是安娜小姐的父母相当难说话,他们的悲痛不似作假,但控制欲却依旧不减分毫。直到如今,两人都仍旧执着于让女儿埋入宗教墓地。
哪怕看了女儿的遗书,与尼昂手中有的短信,也依旧不同意海葬。
安娜父母:“别的事情我们都会反省,但只有这个,只有这个……”
在很多宗教信仰中,人的遗体都是神圣的、不容亵渎的。
尤其是基督教与天主教那边,甚至有信徒的遗体迟早会随着耶稣的复活而一同苏醒的说法。
因此哪怕在火葬的趋势不容阻挡来临的现代,信徒接受的极限,至少也得是将骨灰放在骨灰瓷里安葬。
——绝对不能将其洒在海里、抛在空中。
因为没有骨灰瓷保护的骨灰,会被生物吞噬,会被吹得四散。
很容易想到挫骨扬灰、魂飞魄散这类词。
可在基督与天主这类大差不差的宗教中,很多都有“自杀者不允许埋入教园墓地”的规定。
在纽约地区,死于自杀的安娜身份记录会清晰标注这一点,因此哪怕再怎么同情这年轻早逝的生命,在入葬方面,教会也不会有所通融。
就算如此,不死心的安娜家属也仍不松口,反而连夜打了无数电话,打算将女儿的骨灰带到偏远落后又消息不灵通的小镇里,以事故的名义说服小镇的牧师,将女儿埋进小镇的教园墓地当中接受赐福。
哪怕安娜的遗书里明白写了自己是家里的黑羊,自己对宗教信仰并无兴趣。
……难怪安娜小姐死后只能将自己的身后事委托给一个心理医生。
……明明有自己的家人,最后也只能依赖一个连真面容都没有对她露出过的心理医生。
“你可真倒霉啊,最后竟把后事托付给了一个黑色地界的人。”
抬手碰了碰骨灰盒,垂着眼睑的男人低声自语:
“不过,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我从不违背自己真心认可承诺的约定。”
就像他在反复碰壁、失去耐心之后,直接选择暗中潜入安娜父母家,将死者的骨灰偷了出来,转而把影视道具所用高仿人骨骨灰替换了进去那般。
邮轮是明早十点发船。
收拾一下行李,洗个澡,睡一觉就能直接出发。
这不是什么复杂事,美国公民前往巴哈马旅游是免签的,因此只要带基本证件与几身替换衣服就够了。邮轮基本就是个小型□□市,什么功能都有,有钱就堪称万事俱备。
几分钟就将需要的东西放进小行李箱,中途看了眼手机短信,尼昂挑挑眉,拎着睡衣进了浴室。
尼昂格外讨厌不透气盖在脸上的人皮面具,以及那磨眼睛的美瞳。
但为了这个还不到抛弃时候的假身份,为了在回来时不被附近邻居所注意,他不得不在海边难得透气过后重新把假皮戴上,然后在回家后重新费劲地卸除。
……真难想象贝尔摩德是怎么把伪装当日常,甚至可以一天24小时都不把假皮从脸上取下的。
换洗衣物放在一旁,随后打开花洒。温热的热水从头浇下,将身体与头发的每一寸都打湿。
于是冬季带来的寒意也好,辛苦了一天的神经也罢,温热的水让一切都舒缓了开来。
说起来……查利·麦科马克暴露身份被盯上的事情,还是有点说不出的古怪。
低头垂着细长的眼睫,不在意连续滴落的水珠,漆黑半长微翘的发贴在肩头,银眸的男人若有所思
当然,不是查利身份怎么暴露、怎么被FBI盯上的问题。
那件事的答案太过简单:无非是查利·麦科马克自己露出马脚,以及组
织内部还有他没发现的残留的属于FBI的卧底在通风报信。
真希望不是后者。
不然这组织的卧底数量未免太多了,一年抓出七个……这还单是美国地区这边的。不仅有各地的特工,还有各大同行黑手党的眼线。
虽然能够理解以组织根须蔓延至大半世界的规模,这些卧底数量是完全合理的,但扎堆出现,还是不免会让为此加班的员工产生奇妙的错觉。
不过总体而言,比起这些合该上面头疼的小事,稍稍努力巩固了地位后便直接开始日渐摸鱼、对发展与保护组织兴致缺缺的尼昂来说,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
——比如说那个FBI在教会事件后的反应。
虽然有料到FBI可能会撤退,但这太过顺利也不对。
毕竟要确认查利·麦科马克是否已经安下心,也是需要观察的。
洗澡前尼昂收到的短信,是他安排负责接送查利·麦科马克的行动组成员发的。
对方的能力还算是看得过去,所以尼昂也能信他的报告: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与车辆。
查利·麦科马克出门到返回过程,四周都完全正常。
那位行动组甚至还多转了几圈,完全没有任何痕迹。
……看着虽然是好事,但尼昂总有种不对的预感。
没错,尼昂先前对查利·麦科马克所说的推测,依据基础是“交易因意外结束,FBI没有找到接头人,也以为自己的监视没有暴露,因而想要放长线钓大鱼”这一点。
从查利·麦科马克今日顺利抵达交易现场,四周也的确没有奇怪眼线的情况来看,似乎的确可以证实这个猜测。
毕竟巴罗洛不认为自己的伪装会被陌生人识破——毕竟他当时在收到短信后,的确是优先选择了处理安娜小姐的事,并在进入教会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四周的视线,并第一时间做出了放弃交易的决定。
可以说,从迈步进入教会到离开的全过程,尼昂自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但为什么呢?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
就好像自己要遇到什么麻烦事一样。
他上一次隐隐有这种感觉,还是没加入组织、自己当自由雇佣兵接任务,隐约觉得要撞上碍事又烦人的黑泽阵的时候——顺带一提,这个预感基本90%都会灵验。
“吱呀”的把热水开关拧上,扯下浴巾盖在头上。
在浴巾投下的阴影里,一对覆盖着水汽也难以软化的冰冷银眸,像极了无情冷漠的野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