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提前完成了南边的赈灾抗洪,比原计划将近早了半月便直返上京。
他进宫后直接去了北宸殿,躬身面见梁帝细致言说灾情如何,以及百姓民生的安顿细节,涉及方方面面,他处理得无一不妥当。
诚心而论,皇太子萧承胤是梁帝的第一个儿子,无论能力、眼界更或是霸气野心,他都远超他那些闲情散逸的诸位皇弟,而且身为皇长子,他骨子里自带着萧氏嫡子为君的王气。
只是作为儿子,他的卓才的确会令父生傲,可若作为皇位继承人来讲,正当壮的梁帝自是难免会对其心生猜忌和顾虑。
梁帝在位近十年,算得无功无过,只是他本性贪乐享受,很多事情都是得过且过就好,可偏偏他亲立的皇太子,勤勤恳恳,事事较真,有了监国的权利后更是越僭过甚,对他下行的政令有所存异,甚至已百姓安居为借口,开始尝试自己拟定新的法令,并向上进言。
对此,梁帝虽面上赞着他的为国为民,可实际却早已心生不满,只是碍于皇后,他才遮掩得好。
“你在外奔忙了个多月,一会儿记得去看看你母后,她颇思念你。”
“是。离着北宸殿,儿臣便立刻去母后那边问安。”
之后直至离殿,父皇也未曾半句提及关于他想要的赏赐,只叫他看望完母后再去寻下霍厌将军,将巡卫营的接管事宜处理好。
当时,萧承胤不禁一愣,才知五弟没能把权利拿住,巡卫营的权掌到底是被父皇借机收了回去,给了一朝堂外臣。
这仅仅是个警告?还是分权的第一步……
萧承胤心头忧虑困疑,原本他提前半个月着急回来,目的就是仗功求娶施霓,免得夜长梦多,被旁人捷足先登,同时他也庆幸,父皇对施霓没有想法,既如此,其他皇室子弟又岂是他的对手?
要到施霓,他是势在必得,可现在照他的微妙处境,恐怕此事没那么简单,还需一番谨慎谋计。
于是出了北宸殿后,萧承胤并没有先去未央宫,而是临时改道去了宣照门寻见霍厌,想从他口中试探一番父皇的态度究竟如何。
此时,霍厌正带着属下在宫内巡逻,其实依着他军候的身份,自不必事事亲力亲为,可自从他掌权巡卫营之后,态度十分重视,几乎日日都会带人去内宫围苑警敏转上一圈儿。
别人眼里,霍大将军此番辛苦自是为了护圣上周身安危,事必躬亲,尽忠尽责,可大概只施霓一人了解真相,有了这层掩护,他出入浮芳苑不知是方便了多少。
那么多次无人察觉的深夜潜入,谁能想到堂堂军候大人如此玩忽职守,借着巡查进宫,之后再巧妙脱身,人人都以为将军已负累回府歇息,却是不知彼时的他,正肆无忌惮地压在施霓寝榻香床上,将她的寝衣扒个光,捧着吮咬与她亲热缠绵。
为了贪这个乐,他自是日日“尽忠”,乐此不疲。
只是,他进的忠不是向梁帝,是施霓。
……
听巡卫营的弟兄们说,西凉来的施姑娘最近常于御花园练舞,于是霍厌含着心思,临时将巡逻任务不着痕迹地换到御花园附近。
最近因着辞花节即临,他身上任务重了些,加之施霓也要为表演练舞,故而两人碰面的机会总在错过。
为不显目的,霍厌随意抬指挑选了几位属下同他一道前去,没想到的是,他们听闻巡卫路线换在御花园后当即眼神冒光,兴奋难挡。
怕被旁人看出端倪,霍厌没理他们这没出息的嘴脸,可才安静半响,后面隐隐约约地又传小声议论声。
霍厌本没心思听他们说些宫中闲话,可听闻施霓的名讳从他们嘴里吐出,脚步便不受控地忽而顿住。
“去御花园巡逻好啊!之前我就听宫里的太监说,原本以为前些日伶娘娘为陛下献的舞已经是绝伦精彩,却没想到师傅不愧是师傅,伶娘娘再怎样于是跟学,后来他有机会近距离见了施姑娘于高台之上腰肢扭动,风情万种,身姿简直艳绝得曼妙,于是方才知晓伶娘娘到底还是没学到其中韵味精髓,施姑娘才是真的人间尤物。”
随即有人啧啧地低声附和,笑容也促狭,“当然略有耳闻,此事差不多在宫里都传开了,我还听说施姑娘那轻纱舞衣是露着腰的,身上还挂着精小的银铃铛,一舞姿摆动起来直铃铃作响……你说她怎么就这么懂男人,就这媚样,任谁看了能挪得开步?怕不是深夜寂寥入了梦,满心想的都是那悦耳的铃。”
“你们说什么?”
霍厌忽的拧眉出声,口吻含着警告,即便隔着些距离,也依旧能叫人觉出其神色的威戾凛然。
闻言,方才那两位笑语揶揄的手下,立刻汗毛冽起,紧接又生畏地将头紧低下去。
“在官职,谋其位,自当谨言慎行。方才那些话若是叫旁人听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巡卫营,养的全是些吃闲饭的长舌妇人。”
任旁人粗话玩笑施霓,他怎可容忍?
霍厌敛息眯眸,当下是强忍着升腾怒意,又百般自我克制,这才叫自己避免曝露过多情绪,以免令人生疑。 于是他只好借疏职的由头,严厉责办,不容他们得以轻饶。
“目无尊卑,妄议贵人,实在该罚。从明日起,你们两个不必再护巡皇城,并一起调到翁寺执勤一月,连带本月和下月的俸禄也一概罚下。”
翁寺,那是关押重刑犯和死囚的地方……
去那里当差,实在和身为巡卫营值官的体面没得比,而且翁寺看守这差事实在寒苦,两者相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两人面色煞白,心想着,他们虽的确议论了伶贵人几句,可这处罚是不是也太重了些……
思及此,被罚的其中一位有些不甘心,忙声音微颤着轻饶开口道:“将,将军……刚刚的确是我们口无遮拦,胡言乱语了,冒犯了贵人,还请将军念在我们是初犯的份上,能给次机会,我们以后定会谨言慎行,绝不给巡卫营招惹祸端!”
另一位听了,忙也紧跟着附和,“对对,刚刚我们就是私下开些玩笑话。再说施姑娘眼下还没成真的小主,没准我们往外宣扬此事,正得她满意呢。如此一来,她不是更有机会能引到富贵皇室子弟,我看她那舞就是待嫁的筹码,等着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自作聪明地言说分析,不料话音刚落,霍厌便脸色忽的阴沉更甚。
紧接就听一声冷冷的低吼声压抑传来,此番语气冷沉,明显已是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去翁寺换守一月的惩处,加罚到两月!除此外,例银再额外扣除个月!”
两人简直目瞪口呆:“将军……”
“再讨?”
他们不敢了,再讨下去,恐怕这身官服都得脱。
直至将巡卫营的黑甲脱下,被下罚的两位官兵也不知道,霍将军到底为何会发这么大的脾气。
就算是因为妄议了贵人,可他们也不过只说了伶娘娘不痛不痒的一两句,唯一有些过火的话其实都在施姑娘身上。
再说,将军他素来与西凉人生隙,又怎么可能因为此女发火责难?
思索不明,他们便只能当将军今日心情不好,而他们则是倒霉才不偏不倚撞上了枪口。
……
重新选了两位看着嘴巴有把门的,霍厌你才收敛神色,抓紧向着御花园出发。
只是不想走到一半,迎面碰巧和太子撞上。霍厌自然只当是凑巧,却不知太子是专门在等他。
自上次皇家宴会相聚,两人差不多已有一年未见,虽有些年少情义,但毕竟一个身为皇子,一个为大梁武臣,总归是分着尊卑。
于是遽然间见这一面,两人以礼相待,客套太过。
萧承胤将行礼的霍厌止住,当即忙说,“序淮,在私下里,我们兄弟二人不介这些虚礼。”
霍厌却坚持把礼行完,而后认真道:“规矩不可失。”
萧承胤却不明意味地笑了笑,抬眼在霍厌面上逡巡,之后叹慨着言说,“时间果真能改变磨炼一人之脾性,想当初你这上京城大名鼎鼎的混世魔王,眼里有过谁,就是朝皇家同龄人行礼,不被老将军逼着,你也不会屈一点膝。”
说完,忽的意识到什么,太子欲言又止,“是我不该提……老将军的事,你可是能放下了?”说完,萧承胤不知在思虑着什么,又突兀地补了句,“对西凉人的憎恶,这么多年可有所减轻了吗?”
霍厌闻声垂了下眼,直把一些不想回答的问题忽略过去,而后口吻淡淡,开口道:“从前年少无畏,竟做些蠢事,所幸殿下未曾怪罪。”
话虽如此说,可霍厌心头的傲气不论年少还是当下,都未曾消减半分。
只是当年成混世魔王的那股张扬劲,被他有意收敛住罢了,为了父仇,他只能敛锋藏芒。
而太子却以为他是已经放下了包袱,当下轻松扬唇,笑着说,“你我兄弟还需见外说这些?看你不再被往事所困,我方才安了心。”
霍厌不再多言,心头却琢磨着太子口中的“兄弟”二字。
先前,太子在席宴之上高调扬赞施霓画像之事他一直记得清楚,太子对施霓心存好感和中意,此事已是毋庸置疑。
所以,有些话还是别急着说出口吧。 若他知晓在施霓还未进宫前,就在军营里和他做过最私隐的亲密事,殿下口中这“兄弟”大概是如何也当不成的。
这时,太子身侧的随从小厮忽的不知从何处冒过头来,又煞有其事地附耳过去说着什么,而后,就见太子目光稍凝,有所惊喜地开口。
“她当真在?”
对方点头,“已练习很久,现在正跳最精彩的部分。”
太子点点头,抬眼看向霍厌,邀请道:“序淮,见你对西凉人没了之前那样的厌恶,我便放心带你去欣赏佳人,你这冷面也要收一收,别叫人家姑娘临近吓到。”
习练?姑娘?
闻言,霍厌忽的戒备地想到什么,可还未来得及琢磨,就见太子已经跟着随从往前迈步过去。
霍厌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方向,他今日把班次路线调到御花园附近,其存的私心不就是来看看她?可显然,并不只是他有这个想法。
太子身影渐远,见状,霍厌眉头不自觉地紧紧拧上,他把施霓视作自己所属,怎容下旁人去觊觎,去接近,这叫他如何安得了心?
于是,霍厌面上装作波澜不惊,可脚步却是藏不住心烦意乱地不断加快。
身后地属下也觉奇怪,却都不敢多言地默默提了步速。
不仅他急,太子也是同样。
两人一前一后,几乎相差无几地同时出现在御花园高台不远处的抄手游廊上。
对方跳得极其专注,丝毫未觉游廊处有人在偷看。
太子的目光停在她半遮的脸上。
而霍厌,脸色算不得好的,目光凝滞,含着危险地实实落在她露出的腰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