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才刚开始,陈应绍的行止尚都合乎规矩,只不知两三个月后,是否还能如此。
回到屋中时,石泉已等在一旁。
他瞥了一眼,将屋门阖上,这才回到案边坐下,问:“怎么样?查到异处没有?”
石泉先摇头,随即又犹豫一瞬,慢慢点头:“陈尚书倒没什么异常之处,办事大都是照章程来的,在城里的居所也未越过仪制。不过,今日他似是在酒肆中与一人同饮,后来那人还进了陈尚书的居处,逗留了一个多时辰才离开。”
裴济凝神听着,问:“可知是何人?”
石泉道:“正是不知,才觉蹊跷。那人非蒲州官员,也非京中官员,看二人行止,也非过去旧识。若是负责运输、开矿、铸造事宜的官员派来的信使,何不光明正大到衙署中来?况且,我观那人身上透着股行伍之气,应是出自那处的军中。”
铁矿本就关乎军中兵器的铸造,一旦与军中有所关联,势必不能掉以轻心。
陈应绍能担兵部尚书这样的要职,的确是有真才实干的。
当年,他由先帝提拔上来,这些年里但凡办差,杜、裴二人都着意安排一二与之地位相当者互为掣肘,朝中知道他偶尔克制不住贪念的人并不多,却也并非没有。
万一有人利用这一点暗中牟利,后果不堪设想。
裴济面色严肃,斟酌片刻,问:“那人是否还在蒲州?”
石泉点头:“宿在城中逆旅。”
“暂不必让旁人知晓,仍暗中盯着。”裴济看一眼桌案上堆叠的奏报,“明日你悄悄去寻皇甫靖,换他派人跟着,那人若离开蒲州,定要摸清他回哪一处。”
石泉低声应下。
“明日,咱们便收拾一番,后日启程回去。”
他只负责俭校事宜,并非常驻此地的官员,早晚要回去。若真有人要趁虚而入,定会等他离开后再大张旗鼓行事。他恰好先离开,趁这个机会将对方摸清。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离京久了,也有些挂念。
……
转眼四月初六,兰英与魏彭婚期至。
由天子亲自赐婚,就连嫁妆中也有天子赏赐,即便钟家再不愿,也不得不尽心操办。
这日一早,钟家便大门洞开,个个衣新结彩,忙碌起来。
丽质留在兰英屋中,伴着她一同沐洗梳妆,更衣绾发。
府中上下热闹非凡,不少族中女眷纷纷到屋中与她和兰英二人说笑贺喜。
她不禁想起自己作新妇出嫁时的情形。
那时她才来到这个世界不久,还未从震惊中缓过来,便已要与人成婚。更令人害怕的,是傍晚的婚仪才行完,她才坐入新房中,便被宫中传来的一道圣旨召入望仙观中。
如今一年多过去,这些事想起来,似乎只是昨天。
她一天也没忘记过那时的茫然无措与惶恐不安。这样的感觉,她不想再体验,也不想别人遇见。
幸好,兰英不必面对她这样的境地。
过来的女眷们一波接着一波,直到申时才渐渐停歇。
眼看吉时将至,姊妹二人单独留在屋中,心中都有几分酸楚。
兰英坐在铜镜前,望着镜中装扮过后的自己,又看一眼立在身后,正含笑望过来的丽质,眼眶忽然泛红。
丽质见状,走近两步,将双手搁在她的肩上,笑着与镜中的她对视:“阿姊眼怎么红了?一会儿可就要出门见魏家哥哥了,好容易做好的妆定不能花了。”
“没事,一会儿就好。”兰英拿帕子掖眼角,又深吸一口气,覆上肩上的手,努力挺直脊背,如幼时做姊姊安慰妹妹一般,郑重其事道,“今日我要嫁给合心意的郎君,往后我家三娘定也能得偿所愿,能寻到中意的郎君,从此相伴度日。”
丽质静静听着,当听到“中意的郎君”时,脑中莫名闪过一张坚毅沉稳的面孔。
她随即暗自摇头,好笑地否定方才那个一闪而过的荒唐念头。
“阿姊不必替我担心。我已看开了,只要能离开,怎样都好。至于中意的郎君,若有,自然锦上添花,若没有,也不必强求,我一人也过得自在。大不了,到时去投奔阿秭。”
这个时代,她几乎不相信会有真心敬她、爱她、尊重她的男人,更别提,她心里最重要的一夫一妻,也与时下的风俗惯例背道而驰。
既然如此,不如早早放弃。
兰英想起自己也曾说过相似的话,望着她欲言又止,最后轻叹一声,拍拍她的手,未再多言。该来的,早晚会来,到时候便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