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城门即将关闭。
人烟稀少的城外官道上,裴济正领着数名随从策马疾奔而来。
马蹄踏过,尘土飞扬,令本就昏黄的暮色更添了一重灰蒙。
他记得,今日是魏彭与钟家大娘成婚的日子。
魏彭是他极欣赏的下属,又是张简特意托他多加照拂的人,今日的婚礼,他自然应当亲自去参加。
况且,新妇是钟家大娘,丽质定也百感交集。
他知道她与长姊感情深厚,定希望长姊能嫁个如意郎君,能有今日的结果,她定会真心感到高兴。
可她自己呢?
她自己尚身不由己地挣扎,渴望逃离眼前的一切,如今看到旁人修成正果,喜乐美满,是否也会有一刻感到落寞?
一阵疾驰,裴济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策马进入,原本紧绷着面无表情的脸庞间悄悄浮现一缕笑意,一闪而逝。
他几乎能想象,若她知道此刻他心中的想法,恐怕又会露出那副倔强间带点傲气的面孔来。
她会说,她不需要别人的同情。
可那不是他的同情呀。
沿着丹凤门街往坊间去时,一旁的石泉问:“将近,算时辰,婚仪应当还没开始,是否要先回府一趟?”
裴济抬头看一眼天色,又瞥一眼新宅的方向,道:“先回去一趟吧。”
得先回府拜过父母与祖母,换一身干净衣物,再去观礼。
……
吉时至。
屋外的春月轻轻叩门:“小娘子,魏校尉亲迎的队伍已来了。”
姊妹两个在镜中相视一笑,紧紧地握了握手,随即出屋,一路往前厅去。
钟承平与杨夫人已穿戴一新,坐在堂上,兰英在婢女的搀扶下,尽力稳住身形冲二位长辈行礼拜别,方转身一步步踏出。
大门外宽阔笔直的街道上,乐曲声连绵不绝。
新郎迎亲的队伍整齐地排布着,个个满脸喜色地望过来,一见新妇出现,纷纷欢笑高呼。
因魏彭非长安生人,家中父母又都没了,族中其他亲人也都四散在外,因此他的亲迎队伍里,多是仍留在长安还未回军中的将士们,个个人高马大,威猛勇武,呼声一出,几乎能盖过乐曲声。
魏彭一身整洁婚服,正板正地立在人群正前方,目光一瞥见兰英,整个人便下意识绷紧,嘴角先是紧抿,随即便耐不住似的大大扬起,一双眼更是在暮色下闪着光。
他紧紧凝视着含笑跨出门槛的兰英,伸出手便想迈步靠近,可待看到她微微摇晃的步履和倔强的目光,又慢慢收回手。
人群之中,美丽动人的年轻女郎拖着微跛的腿,一步一晃地走到郎君面前。
他终于忍不住伸出双手,牢牢牵住她的。
“魏彭,”丽质始终伴在兰英身边,此刻望着二人的模样,心中酸甜交加,忍不住开口轻声道,“你要好好待我阿秭啊。”
“大娘,我会好好待你。”魏彭握着兰英的手细细摩挲,在众人的欢呼声中低低开口,“往后,我做你的双腿,带你踏过山河。”
无数道目光下,他放开兰英的手,慢慢转过去,弯腰蹲下。
兰英一怔,垂眸望着眼前宽厚的脊背,眼眶悄悄泛红。
阵阵欢笑声中,她回头深深望一眼身后气派的大门,随即转过脸来,扬起灿烂的笑容,大大方方俯下身,趴在他的后背上,由他背着一步一步登上马车。
队伍一路往新府行去,路上有百姓围观。人群中,不知是谁说了一声:“今日的新郎,乃是先前替我大魏斩敌无数,立下赫赫功劳的魏校尉!”
一时间,驻足的人越来越多,望过来的目光里都带了几分真挚的敬意与祝福。
新府内外也早已洒扫一新,铺陈装点,宾客盈门。
司礼者将二人引入庭中,正要趁着吉时行礼时,却忽然有人自大门外匆匆奔入,扬声呼道:“陛下——陛下来了,要亲自观礼!”
庭中遽然一静。
在场宾客多是四下的邻里,为数不多的官员也多品级不高,只因曾经多多少少同河东军有过来往,又看在裴济的面子上,才来参加婚仪。
区区从八品御侮校尉,即便是立过功,被陛下亲封,其婚礼也没有让陛下亲自来观礼的道理。
唯一的解释,便是陛下是为了钟贵妃才来的。
先前都听说陛下将贵妃遣回娘家,定是已厌了,哪知一个多月过去,竟亲自来参加贵妃长姊的婚仪!兴许先前果真是陛下体恤贵妃与钟大娘自幼感情深厚,这才特意允她回娘家小住。
众人原本多望向兰英与魏彭的目光不由慢慢转向丽质。
丽质面上笑容微微凝滞,原本欢喜的心情慢慢冷却几分。
她虽然早知道自己很快便不得不回大明宫,可在这个时候,仍是一点也不愿见到李景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