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济一顿,随即明白皇帝根本不是要与他商议此事,而是心中早有盘算。他心中再不赞同,此刻也不能再劝,只好拱手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定不负使命。”
领兵上阵本是他毫不畏惧,甚至求之不得的事,可这样的安排下,他心有忧虑,只得到时加倍谨慎。
议完正事,二人到食案边坐下,边饮食,边说起些宗室间别的事来。
裴济心神稍松,再度想起近来听到的流言,犹豫片刻,道:“陛下,臣近来听闻坊间议论舞阳公主的婚事,都道陛下因宠信贵妃,才格外提携钟家。”
李景烨闻言挑眉,放下手中玉箸,道:“朕的确宠爱丽娘,可也不至于昏聩到如此草率的地步。令月的事,你也知道,怎听了这些无稽之谈来?”他顿了顿,又道,“丽娘也不是那样不知分寸的女子,她从未向朕求过什么。”
裴济道:“臣自然知晓,公主的事,臣也心怀愧疚。只是臣以为,外人如此传言,看似是指摘贵妃,归根究底,亦损陛下声誉。”
李景烨闻言,隐隐能猜到如此传言,恐怕是为了给令月寻个借口,沉吟片刻,淡淡点头道:“朕自有分寸。”
……
是夜,李景烨看过萧淑妃后,便径直乘辇去了徐贤妃宫中。
徐贤妃早得了消息,刻意装扮一番,立在门外,一见他来,即刻上前迎候,微笑着唤“陛下”。
李景烨面带笑意,却不似前两回一般亲近,只淡淡“唔”了声,挥手示意她起来。
徐贤妃一看便知他有话要说,忙提步跟着进去。
只是李景烨行事素来不急不缓,先在屋里如常地看了看她新作的画,又问了两句宫里的事,这才慢条斯理道:“贤妃,朕听闻你近来往太后处去得比从前多了不少。”
白日听过裴济的话后,他着意令何元士四下询问过宫人内侍,思来想去,此事知道的人甚少,贤妃便是其中一个。
徐贤妃望他一眼,也不惊慌,只从容道:“近来宫中六局二十四司的事务都由妾管着,太后宫中的衣食等,妾自然也要更多留心些,这便去得勤了些。”
李景烨轻笑一声,将手中的茶杯搁下:“你有孝心,这是好事。可朕还听说,你让人往宫外散布了不少谣言,说朕偏宠贵妃,为了提拔钟家,甚至执意要将令月嫁进钟家。如此,朕倒成了昏君了。”
徐贤妃一听,缓缓跪下,道:“陛下恕罪,妾只是为保住公主声誉,当初说的,也只是陛下爱屋及乌,并无他意。公主乃陛下的亲妹妹,公主的脸面,便是陛下的脸面。却不知竟弄巧成拙,请陛下责罚。”
此时,她只有顺了皇帝的意,直接坦白,方能挽回信任。
“没有名目的事,朕不会责罚。”李景烨慢慢收敛笑意,“只是,你入宫多年,一向知道分寸,怎这一回令朕失望了?朕封丽娘做贵妃,她便是嫔妃之首。朕宠爱她,是朕的意思,容不得旁人随意轻慢她。”
徐贤妃掐紧指尖,再度垂首认错。
李景烨敛袍起身,不再看她:“朕今日便暂不留在你这儿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着,提步离开,重新登上御辇,往日华门方向去了。
……
玉女殿中,丽质得知李景烨去了徐贤妃处后,便命其他人都下去歇息,自己则带着春月在寝殿中说话。
她手里捧着一卷书,正一面给春月念着,一面教其识字。
春月虽生得有些憨,在识字上却十分勤奋。从前还在钟家时,她便偷偷跟着学过些简单的字,眼下跟着丽质在宫中,终于不用遮遮掩掩,越发学得认真起来。
烛火之下,她瞪大眼,聚精会神地顺着丽质手指的方向,跟着读音,仔细辨认着那一个一个方块字。
“这是‘潮水’的‘潮’。”
春月忙道:“奴婢记得,去了左边的水,便是‘朝廷’的‘朝’!”
丽质笑着点头:“不错,也是‘朝霞’的‘朝’。”
主仆两个正说得认真,却忽然听床边的紧闭的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响动。
丽质动作一顿,立刻想起了什么,收敛笑意,霍然起身,走近两步,轻声道:“裴将军?”
窗外静了片刻,随即被人缓缓推开。
屋里的灯光与屋外的黑暗交织在一起,半明半暗,恰好映在一张俊朗而沉肃的面庞上。
“是臣。”他嗓音喑哑,隐在窗外,并未直接入内,只定定望着丽质。
丽质面色有几分冷淡,蹙眉与他对视片刻后,方转身冲震惊不已的春月道:“你去侧间看着,若有人来便敲廊边的窗棂。”
春月讷讷点头,又看一眼裴济,便小心出去,阖上屋门。
丽质这才转身走到床边坐下,轻声道:“进来吧。”
裴济默了默,将窗又拉大了些,双手一撑,翻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