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裴济照例天不亮便起身,与父亲一同骑马出府,参加朝会。
除休沐日外,宫中有常朝,只有一定品级的中央官员才需参加,其余则只参加大朝便可。
今日恰是大朝会,天还未亮透时,宫门外已站满了等着进去的朝臣们,一见到裴家父子,纷纷让开条道,拱手行礼。
裴济跟着父亲一一回礼,随即行到队伍最前端去了。
萧龄甫照例站在正中,面色看来有些不悦,见裴琰过来,略扯嘴角点了点头,便算致意。
裴琰敛着神色回礼,随即沉默地站到一旁。裴济立在后面,顺着萧龄甫的另一边看去,却见杜衡正与一年过不惑,模样清隽,身着紫袍的男子低声说着话。
此刻天色还有些暗,他隔得远,看不真切,待二人说完话,那男子缓步行到后边的队伍中时,才看清那人是礼部尚书徐慵。
他垂下眼,不再多看,心中却闪过一抹异样。
徐慵在政事上素来庸碌,礼部尚书在六部之中又算是最不受重视的,平日与杜相接触并不多。
昨日母亲说过,向太后献策,将仓促定下公主婚事的矛头转向贵妃的便是徐贤妃。太后自不可能亲自动手,她如何将宫中的事传到外头去?必然要借着徐家的力。
她这样做,恐怕就有替她父亲在杜相面前谋得一席之地的意思。
朝中新旧两派之间,萧龄甫一手把持着许多新晋提拔的官员,又有萧淑妃的缘故在,自然不可能与徐家结交。徐贤妃清楚这一点,便利用后妃的身份,借着太后的力,攀附杜家的势力。
她倒是算得清楚。
裴济皱了皱眉,随即想起丽质。看来贤妃并非是冲着贵妃和钟家去的。
心底才有片刻松动,随即便听宫门洞开,侍卫与内侍们分列两边。
他遂收敛心神,满面肃穆地跟着众臣入宫朝参。
因今日是大朝,官员禀奏之事众多,一一商议定夺后,已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大部分官员退下后,李景烨又照例招了二十余位大臣留下,再将方才未定妥的几项事宜的细节重新布置下。
一番忙碌后,已至晌午。
李景烨坐在座上揉着眉心,示意众人可散。宫中供宰相们理事的屋舍中,早已备好了热腾腾的饭食,萧龄甫当即起身,领着二十余位臣子离开。
裴济正跟着退出殿外,却听李景烨道:“子晦,你且留下,与朕一同用膳吧。”
他不由与父亲对视一眼,随即停下脚步,退到一旁,待朝臣们都出殿后,重回方才的座上。
坐了半日,李景烨已有些僵硬,趁着朝臣们已退去了,便站起身来,舒展四肢,唤了个内侍过来替他按揉肩背。
他看一眼同样坐了半日,却仍然腰背挺直的裴济,轻笑道:“朕近来觉得自己像是老了,才半日朝会,就已经累了。倒是子晦你,半点不见疲色。”
裴济道:“陛下正值壮年,怎么就老了?坐了半日,总会疲累,臣只是摔打惯了,军中纪律严明,再累也不能松懈半分。”
经一番按揉,李景烨好了许多,便将内侍挥退。
见何元士已命人送了饭食进来,正在外间摆着,他便伸手从御案上一叠奏疏间抽出一份递过,道:“你看看这个。”
朝臣之中,李景烨最信任的便算是裴济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往日也常在朝会后单独与他说些政事。
裴济不疑有他,双手接过,当即翻看起来。
这是卢龙节度使安义康送至中枢朝廷的奏疏,其中说近来突厥的新可汗阿史那多毕已将王廷整顿一心,这两个月里大肆养马练兵,恐怕年末就要领兵来犯,此番不同以往的小规模骚扰,请朝廷多做准备。
话里话外,仍是盼陛下能允他这个节度使除了统揽幽州兵权外,还能暂掌民、财大权,以便军民上下统一,从容迎敌。
李景烨道:“子晦,此事你有何看法?”
先前边将入朝时,安义康便屡提此事,当时几位宰相和兵部官员们各执己见,他这个皇帝也颇多顾虑,一旦在幽州开了由节度使独揽大权的先例,只怕别处也难压制,于是直到安义康离京,也未最终定夺。
而如今,幽州更多了六郎李景辉在,他更不可能轻易放权。可眼看突厥人当真要挥刀来袭,边境也实在需要应对之策。
裴济将手中奏疏合上,重新放回御案上,斟酌着拱手道:“臣以为军情刻不容缓,若教突厥人知晓,恐怕更会趁虚而入。”他顿了顿,又转话锋道,“然陛下统揽全国,不能只看一处,若不愿开先例,可再从中央拣拔一人前去,行临时监察之权。”
李景烨沉吟片刻,手指微屈,轻叩桌案,道:“此法倒也可行。不过,朕以为,不妨暂不动幽州,令河东军一同备战,若有大战,便即命河东军共同迎敌。”
河东节与卢龙节相邻,本都是为防御突而置。此法并非不可,只是异地作战,易留下空虚之处,给敌人可趁之机,于河东军而言,也添了不少负担。
裴济微微蹙眉,正想着如何谏言,又听李景烨道:“朕记得你在羽林卫已一年有余了吧?”
他一愣,不知为何忽然说起此事,只点头称是。
李景烨起身领着他往外间的饭食处去:“做了一年多的羽林卫大将军,这样的资历也足够了。正好你父亲如今还遥领着河东节度使,到时若果真要用河东军,便由你亲自去吧。如能立功,到时你便能替你父亲领河东节度,朕也好将你往别的位置上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