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得斯是个极有原则的人, 爱与恨的界限向来划得十分清楚,从没有模棱两可的中间地带。
爱神暗算了他,那就是他和爱神之间的矛盾。他爱泊尔塞福涅, 那是他和泊尔塞福涅的事。
虽然这两者之间有一定的因果关系,但在他看来,需要分门别类地处理。
他憎恨爱神那一支无礼的金箭,却并不影响他爱泊尔塞福涅。
这就好比渔夫厌恶承装珍珠的丑陋蚌壳, 但并不影响他们喜爱蚌壳内的闪亮明珠。
把姑娘放回奥林匹斯, 就如同鱼如大海、鸟翱深空……她还能回来才怪。
他说什么也是不愿意的。
哈得斯滚了滚喉结,蹙着眉头, 伸手拭干了泊尔塞福涅眼睑下的点点清泪。
他思忖片刻,闷声说,“我会把那小子宰了,给你泄愤。”
泊尔塞福涅倒吸了口冷气,满怀惑然地盯着哈得斯。
他好像完全没理解她的意思?
“我不是……”
待再要和他解释几句, 哈得斯却阴沉了眸子,拉着她细白的手,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你压力太大了, 不若我拉你出去走走罢。”
泊尔塞福涅一时没明白拉她出去走走的意思。
但很显然,“出去走走”的范围只局限在冥界,他是不可能送她回去的。
哈得斯的力气大得惊人, 举手投足间就能把最坚硬的钻石碾成粉末。
他说一不二, 说是要带她走走,就立即行动,不由分说就直接将她给抱了起来, 抱到了他那驾黑色的马车上。
泊尔塞福涅本能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对于这架马车, 她是拒绝的。
她对这架马车有很重的阴影,她永远忘不掉那一天,自己就是被这辆马车给劫过来的。
“放开我,我不用你抱。”
这一声挣扎淹没嗓子眼儿里,就如同一个三四岁的婴孩和一个健硕的力士斗,胜负可想而知。
哈得斯把她稳稳地放在车架上,按下她的双膝,给她扣好了稳定身子的带子。
“不要任性。”他对她的行为归结为。
这人似乎早有预谋,马车里被放了好几个脚垫,又厚又蓬松,乃是为了避免她双脚悬空而设。
哈得斯坐在了她的旁边,手握缰绳,“想去哪?”
泊尔塞福涅心中郁郁,只白了他一眼,舌头里干燥得很。
她利索地答道,“奥林匹斯。”
哈得斯脸色顿时黑了一黑。
他没再继续问下去,手中缰绳一用力,马车便犹如惊雷似地飞离了地面。
那声势不可谓不浩大,整个冥界大地都被这股巨力带得震颤了好几下。
泊尔塞福涅身处其间,那效果更比旁观大上千倍万倍,更觉眩晕难熬,骨头几乎都要被颠散架了。
在这死亡飞车之上,狂风如烈火一样灼烧她的耳朵。
冥界四周杳杳昏暗,而她就好像坐在一个飞速旋转的轮子上,在这浑噩之中来回转圈圈。
一时间,汹涌的恐惧压倒了其他所有的情绪。
扎在她腰间的那两条细细的带子,根本就起不到固定的作用。泊尔塞福涅的眼泪一流出来,就会被风声沥干。
她想叫哈得斯停下来,可呼喊声也湮没在簌簌的风声中了。
泊尔塞福涅没有办法,只好紧紧抓着哈得斯健硕的手臂。
这并不是恋人之间依偎地抓,她只是把哈得斯当成一根柱子,抓着他,可以维持身体的平衡,保证身子不被颠簸的狂车给摔下去。
身边的男人感受到了来自于她的小小力道,稍稍撇过身子,也由得她抓。
他似在故意磋磨她,马车不知在黑暗的冥界中转了多少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泊尔塞福涅浑身汗毛竖起,魂儿也去了七八成了。
这过于急速的旅程叫她出了一身的热汗,正如哈得斯所说,确实分散了她部分的注意力,叫她心中的忧郁像大雾一样,暂时被驱逐干净了。
哈得斯停稳了车,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
泊尔塞福涅腿软得不像话,四肢也抽了筋,身子都不像自己的了。
“舒服一点了吗?”
泊尔塞福涅没答话,胃里犹自翻江倒海,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缓过来。
她嗔怒地擦了擦脸颊的细汗,怪罪说,“不舒服。”
或许要兜风,乘其他马车还好一点,偏偏是这一架。
她真想手撕了这男人,恨恨地说,“你不要擅作主张。我没说要和你兜风,更不想坐你的马车。”
哈得斯本来还怀着几分期待地看着她,听她这么说,脸上鲜活的色彩顿时黯淡下去,又换作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有些遗憾地说,“是这样。”
泊尔塞福涅缓过气来,瞧他这样,觉得自己失言了。
她怎么就一时气急,用这样冲的语气跟他说话了呢?
明明她现在还是他的阶下囚。
泊尔塞福涅不豫地抿抿嘴,想要说些什么宽慰则个,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她才是那个该委屈的人才对吧?
好端端的,她被从云端劫到了冥界,受了这么些个罪,她才该顶顶委屈。
泊尔塞福涅受不了哈得斯钢钉一般的注视,长长地吸了口气,就要从哈得斯身边溜开。
不料手腕却忽然被那男人抓住了,锢得很紧很紧。
泊尔塞福涅的腿本来就不稳,尚还没从刚才的落魄中恢复过来,此刻被他这么倏然一拽,险些直接扑在他怀中。
“你……?”
哈得斯没给她什么歇息的时机,垂下头,凉凉的唇便覆了上来。
这动作来得猝不及防,这么多日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吻她。
事实上,她就算再出身尊贵,也只是个青涩懵懂、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年轻姑娘罢了。
这如此这么一弄,泊尔塞福涅的气息全乱了。
那么一瞬间,泊尔塞福涅的思维犹如坠落了深深的泥潭,全部都凝滞住。
周围万籁俱寂,连冥河水哗啦啦的声音都听不到,入耳的,只有他们的衣料摩擦在一起发出的细微动静。
泊尔塞福涅呼吸微烫,只有眼睛不住地眨动。
哈得斯的举动相当温柔,温柔得和他冥王这个身份都不相匹配了。
过了好一会儿,被掠夺的理智才重新回归了泊尔塞福涅的脑子。
她摸着自己的唇瓣,像是难以置信,足足盯着眼前的男人半刻。
随即一个清脆的巴掌便甩了下来。
“啪。”
这一掴是来自潜意识的,快得根本没经过思考,就那么疾风暴雨地落在了哈得斯的脸上。
哈得斯的头没歪,牵制她的双手也没有松开。
“我说过,我允许你打我泄愤。”
他沙哑的语调只抛出这么一句话。
泊尔塞福涅简直无话可说。
他固执,真的好固执。
他就是一块顽石,又黑又硬。
在泊尔塞福涅的生涯之中,所见的男神,要么是阿波罗那般金光炫目的美男子,要么是丘比特那种温情似水的小郎君……而哈得斯呢,是极品,各种意义上的极品。
他宛若一个行走的深渊,无法用语言来描述。
“你给我走!”
僵持良久,泊尔塞福涅只吼出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