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到最后也不过是又一次众叛亲离,举世皆敌,您留在沧澜还有何意义?”南明张开双臂,高声笑道,“不若来我鬼域,杀个痛痛快快,一道毁了这沧澜盛世,向这个世界复仇!”
他的声音低沉又轻缓,带着种蛊惑人心的味道,轻柔暧昧如同耳语,却尖锐至极,直抵心湖,要掀起那腥风血雨——
“难道您……就真的不想毁了这个世界吗?毁了这个弃你负你,教你一无所有的沧澜大陆!”
顾璟又看了南明一眼。
这番话用心极其险恶,显然不单单是要扰乱萧崇琰道心,也是要说给顾璟来听,为的就是令二人心生嫌隙,要顾璟对萧崇琰猜忌不断,要萧崇琰真真正正沦为孤家寡人。
只可惜萧崇琰在顾璟面前,从未有过任何掩饰,方才那番话中有意无意透出的点滴不寻常之处,顾璟已然猜得分明,并不会因此而产生任何猜疑。
时至今日,顾璟对萧崇琰身份心知肚明,两人并不说破,不过是没有必要而已。
这一点,萧崇琰自然也很清楚明白。
或者说,萧崇琰从未想过顾璟会对自己有所猜忌。
因为他们全然信任彼此。
身着白衣的少年似是弱不禁风,垂首低低轻咳不止,眼中神色却极淡,在南明几乎如同剜开他最深伤痕的尖锐逼人话语下,神情只是漠然。
“我亦不曾将沧澜放在眼里,沧澜负我,那又如何?”
萧崇琰冷淡看着白发鬼族,面无表情,似是全无所谓,说出口的话却极尽张狂不可一世。
他从来不恨这个世界,他只是失望而已。
但也只是失望。
让他在失望之余,对这个世界仍然生出一点其他情绪的,是皇姐、师兄、小师叔、小和尚和烂赌客……以及很多其他的人。
这一世,又有了页安、齐小奇、凌容青、若语……还有那些落河学府的年轻学子。
还有顾璟。
所以他将那鬼念养在心湖,宁愿忍受剑骨山脉时时刻刻发作的疼痛,也不会将其炼化,升起任何转修鬼道的念头。
他想要走的大道,便是他在走的大道。
做想做之事,问想问之道,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皆是如此,不过如此。
更何况——
“我亦从未只是一人。”
萧崇琰神情淡淡开口,眼神却很认真。
顾璟闻言看向萧崇琰,想起先前萧崇琰于温泉边所说,眼神渐渐和缓,然后便不再言语。
他知道今日鬼门一事,已无需二人出手。
因为确实如萧崇琰所说,他并非孤身一人。
他们并非势单力薄,无人相助。
……
……
未竟岭内,有长相俊秀的年轻僧人于碧泉旁默诵佛经,忽然手中佛骨大亮,浅金剑意直至青天,指引方向。
澄水院的佛子微微一笑,起身离开,循着剑意而去,步步生莲。
东湖下游,有画舫顺水而下,轻渺琴音和着高山流水,意境深远高妙。画舫内有红衣女子慵懒伏于桌前,酒香四溢,身旁皆是东倒西歪酒壶。
陌香漫不经心在纸上涂涂抹抹,笔下纸上写满了娟秀小字,落款正是“墨香书生”。
这时琴音微顿,她蓦地扔开笔轻哼一声,站起身,身形于下一刻消失不见。
—
“我还当殿下是多么了不得人物,原也不过是个不愿承认事实的胆小鬼。”
而鬼门前,南明只是满面讥讽,看着萧崇琰眼神怜悯,如看着一个不知所谓,天真又无知的可怜人,高高在上,满心不屑。
“既然您执迷不悟,执意要为沧澜再死一次,那今日就请殿下来做一个选择——”
白发鬼族轻笑开口,侧过身露出身后鬼门,悠悠然而道。
“我身后这道鬼门,连通的并非此地,而是河东郡。”
“若鬼门落下,其后百万鬼族大军必将踏平河东郡,不会有任何意外。”南明微笑说道,“殿下您要救河东吗?”
“但您若选择救河东,在下虽得到命令不能伤害您,却也必须拦上一拦——以您如今状况,怕是不能出剑,那您若要突破在下封锁,毁去这道鬼门,势必要花费不少功夫。”
萧崇琰在这番话下终于有所动作,像是感兴趣般瞧过去一眼,第一次主动开口,问道:“然后?”
南明得意一笑。
“但如今距女帝千秋节大典亦只剩下一天时间,您若要救下河东,必不可能及时赶回,而东郡王——必将于大典上发难。”
“是救河东十万将士百姓,置嫡亲族人于不顾……还是救东璜女帝一人,抛弃追随于你的下属——”南明眼中泛起满怀恶意的期待神情,幽幽说道,“殿下,您会如何选呢?”
萧崇琰沉默片刻。
这种阴险至极,谋划极深,前进后退皆是死局,只为乱他道心的问心局,与先前碧泉剑骨一局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鬼域之主与他不过一面之缘,仅是十日论道因果,缘何会如此针对于他?
萧崇琰对此有些不解,但却不碍于他破解此局。
从碧湖至此,萧崇琰的选择都不会改变。
他从不选旁人给出的选择。
他只做自己的选择。
因此在南明满含讥讽的注视下,萧崇琰只是神情平静看他一眼,然后微微侧首,像是与人对话,轻声开口。
“陌香,你看到了吗?”
“交给我。”
空中传来一道轻柔慵懒的女声,随后天香楼的楼主陌香凭空出现在鬼门前,一袭红裙似火,于南明愕然神情中悍然出手,一掌击向那虚无鬼门!
“轰!”
只一击,快到南明甚至未来得及反应,那座鬼门便从顶部开始溃散,已然摇摇欲坠!
而陌香却仍不停手,飞身而上九天,立于鬼门顶端,手下翻飞几成重影,爆裂掌势直直而下,一掌接着一掌落于鬼门!
“你是何人,竟敢毁我鬼门,找死!”
白发鬼族阻拦不及,眼睁睁看着鬼门再度消弭整整一截,正欲飞身扑去,心头却蓦地生出警兆,下一刻整个人生生向旁横移——
“锵!”
于他方才站立之地,一座白玉钟嗡然作响,却是澄水院至宝,鬼族克星“九浩钟”!
而手持佛骨紧接着出现,收起九浩钟冷然看来的僧人,赫然正是澄水院的那位佛子!
若空赤足踏在地面,脚下金莲绽放,如祥云涌动。
他单手执礼,向萧崇琰与顾璟微笑说道:“这个鬼族就让我来吧,两位还请立刻赶回皇都。”
萧崇琰微一点头,说道:“可以。”
而白发鬼族险险避过若空攻击,踉跄落于地面,满脸不可置信,低声喝道:“——这怎么可能!?”
他们明明已经算好一切,要让萧崇琰与那星河殿殿主离心,令萧崇琰成为孤家寡人,面临避无可避选择,心灰意冷道心破碎,逼他不得不入鬼道!
可如今,可如今怎么会是这样——
顾璟非但毫无猜疑之色,一副早已全然知晓模样,无动于衷,与萧崇琰始终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甚至连河东郡也——
“轰隆!”
这一声惊天动地的爆裂声后,那直入九天的鬼门轰然倒塌,其后鬼族大军再看不见,而那红衣女子竟是在鬼门消散的最后一刻,凭借着残余鬼气径直撕开空间,一步踏入河东战场!
红裙微扬,有赤红虚影自陌香袖中落入河东战场,倏尔变幻为二十万人族军队,落地便与战场上那鬼物大军厮杀在一起,不过数个来回冲杀,便干脆利落占据上风!
狂喜的欢呼自那头遥遥传来,人人皆知皇都援军已至,河东战事再无忧患。
而在这头,萧崇琰与顾璟神情平静,若空眼含笑意,唯有白发鬼族如遭雷击,不敢相信般望向萧崇琰。
方才红裙女子的那一手神通,乃是亚圣的袖里乾坤!
这个红裙女子,竟然也是个亚圣!
但这怎么可能?
萧崇琰曾经被整个沧澜所叛,人人皆盼着他身死道消,再无来世,又怎会有如此多的亚圣相助于他?
这不可能!
南明满心不可思议,于满心震惊间被若空步步压制,苦苦抵挡之余,再看向那神情安然,甚至悠然自得的白衣少年时,内心只余下敬畏和恐惧。
他恍惚间记起千年前……自己在萧崇琰随手一击下便险些身死的过往,忽然内心一阵战栗,如临深渊,再提不起任何杀意。
那时萧崇琰出手,根本就未曾看过自己一眼。
他在对方眼中,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一只蝼蚁,根本不曾给予过半分关注。
区区蝼蚁,又怎可撼动天神?
他又怎能妄想自己可以凌驾于萧崇琰之上,露出那等讥讽姿态?
到头来,不过是如小丑般被人看戏一场,或许看戏者还觉得百无聊赖,无趣至极。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仅如此。
在陌香和若空出现之后,此处诸事便已了结,萧崇琰与顾璟对视一眼,当即便要动身离开,赶赴皇都。
只是萧崇琰临离开前,却像是想起什么一般,转过身看向在若空攻势下渐渐招架不住,只能勉力支撑的白发鬼族,神情认真开口。
他说:“我替河东十万将士百姓,多谢你们。”
鬼门一关,陌香袖里乾坤顺理成章,将东璜军队送往河东战场,确实多亏鬼域一番布局,才令他们能借力打力,实在巧妙至极。
……
……
“噗!”
然而萧崇琰这一番真心诚意道谢,落在南明耳中却是羞辱至极,白发鬼族本就受伤颇重,此时更是心神巨震,道心瞬时不稳,蓦地喷出一口心血,被若空打落在地,再难起身。
“嗡——”
九浩钟当头而下,南明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挣扎望向那道白衣身影,仍旧满心困惑,却在那一刹那心意通明,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与萧崇琰敌对者,皆当如他这般。
被毫不留情碾压,屈辱万分死去。
因为那人从来都是世间至高,即便如今落于人间——
亦无人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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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顾璟害羞
#举世负我又如何?
#我亦从未只是一人
#一本正经气死你
#反派同款痛苦面具“……你礼貌吗?”衍生周边发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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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加班,爆肝码字ing_(:з)∠)_
下周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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