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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崇琰——”
紫衣负琴的少年医修摘下幽涧花, 将其小心存入方寸物内,才刚抬首,便蓦然撞见萧崇琰背对着自己,缓缓除去外衣。
“唰。”
长衣落地, 那双修长纤细的手接着覆上里衣, 不紧不慢从肩头褪去, 顿时露出一大片光裸的后背。
纤瘦单薄的腰暴露在月色下。
顾璟的声音顿时哑在了嘴边。
在他身前,萧崇琰身形微动, 缓缓而行,便好似携着一片月色而去,在漆黑的林间如点亮煌煌之光, 令人再难移开目光。
肌肤胜雪,风姿高华,是真正的冰肌玉骨。
夜色似乎变得朦胧起来。
顾璟只觉得呼吸微顿,过了半晌才迟疑地开口, 问道:“你……在做什么?”
那头很快传来回应。
“泡温泉啊。”萧崇琰的声音很是理所当然,“我们来此,不正是为了泡温泉吗?”
顾璟微怔, 下意识跟上前,走入温泉边升腾的水汽间, 也想起二人来此的目的,身为医者的本能顿时占据上风,神情认真地叮嘱道。
“你的剑骨受损太重, 不宜再运转心法剑诀,只放松心神, 温养心湖神魂即可,至于剑骨伤势——”
他说到一半蓦地住口, 眼睛微微睁大,低声喝道:“萧崇琰!”
“哗啦。”
水花四溅,落在顾璟袍角,像是个无声暧昧的暗示,而步入温泉的萧崇琰却只是无知无觉回首,满脸无辜疑惑神色。
“顾璟?”
他半身落在水中看不分明,将将露出一半纤秀笔直的锁骨,这时微抬起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冲顾璟扬手。
热气氤氲,让萧崇琰整个人都看着柔和许多,始终苍白如纸的肌肤渐渐泛起颜色,眼尾勾起醉态般的红晕,衬得他本就漂亮至极的长相更显绝色。
温泉中美人横卧,微张五指,晶莹水珠从那白得几近透明的指尖落下,像是重重撞在顾璟心湖,掀起惊涛骇浪。
萧崇琰说:“你要一起来吗?”
……
……
“哗!”
顾璟骤然转过身,大袖翻飞,衣袍在空中划过凛冽弧度,浑身皆是生冷气息。但他背过身后,却是神情微惘,只觉得耳尖腾得冒起热意,整个人如被火焰环绕,好一阵口干舌燥。
如此情态,几乎前所未有。
顾璟在心湖内抚琴不断,勉强压下波涛汹涌的心湖涟漪,再开口时,声音却还是有些断断续续,显然心神不静,很不安宁。
“……我稍后为你以琴音引导剑气,你,你……先自行修养便是。”
他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泉边,徒留身后萧崇琰一人倚在泉内,神情间满是困惑。
——顾璟的心,怎么又不静了?
……
……
温泉内,萧崇琰安安静静闭目养神,袅袅琴音在他心湖间萦绕不绝,浸润心湖大地,无声无息修补着破损的半副剑骨山脉。
“开始吧。”
这时心湖微动,顾璟的声音蓦然响起,琴音悠悠不断,却有浅金剑气凝聚,九章剑诀心法自行运转,自那半副剑骨山脉间分出数缕浅金剑气,试探着落入遥遥相对的另外半副黑色剑骨山脉中。
心湖内,萧崇琰安静立于山巅,负手望着远处两座剑骨山脉,神情平静。
在他的注视下,那座黑雾缭绕的剑骨山脉微微一震,果然很快将剑气吞没,随后竟像是食髓知味般,黑雾亦缠绕为无形剑气,主动划破心湖天地,要去吞噬萧崇琰心湖内原本的浅金剑气。
每吞噬一分剑气,那黑雾更壮大一分,却也更淡上一分,剑骨山脉间开始弥漫起浅金光点,很稀少,却在缓慢增长。
“可以了。”萧崇琰轻声开口,脸色有些苍白。
他说罢便低低咳嗽起来,看着很是虚弱,眼中却带着浅浅笑意。
等那座剑骨山脉内黑雾尽散,其间所附鬼气自然也将全然消散,被他自身的剑气所充盈。届时两座剑骨山脉便可合二为一,重归原本完整的圆满剑骨。
本是有人暗中布局,欲以此半副剑骨乱他道心,毁他问心大道,但萧崇琰又怎会令他人称心如意?
即便这将耗费无数光阴,而他亦因此会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即便从此后他将更虚弱无力,每出一剑都是凶险万分——
但那又如何?
千般算计,万般筹谋,都敌不过一个“扪心自问”。
扪心自问,而后随心所欲。
唯有守住本心,方可终得大道。
萧崇琰靠坐在心湖旁的琼树下,看着在心湖间打闹不休的不行与小九,虽眼前阵阵发黑,疲累不已,却是眉眼含笑,只觉得畅快至极。
有人要看着他入鬼道,再不容于沧澜天下,举世皆敌退无可退。
但他偏偏要借这半副暗藏祸心的剑骨,于心湖天地内进行一场大道争锋,在希望渺茫的绝境中破开一线天光,好过这条崎岖难行的登天大道!
—
“嗡嗡——”
这时天边有剑光倏然而至,顾璟一手抱琴踏着剑光而来,落在萧崇琰身边。
“你这段时间里,都不能再出剑。”琴声不绝于耳,顾璟的声音亦缓缓响起,带着几分难得的凝重,“否则两座剑骨山脉剑气失衡,会很危险。”
萧崇琰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接着若有所思望向脚下心湖天地,忽然心意微动,而后抬手。
金色王印悬于他身前,蓦然大放光明,浅金琼花于刹那间绽放,升至九天,重重花瓣如盖,将整座心湖天地遮蔽。
此时那一处暗黑剑骨山脉中,亦有极为浅淡的金色王印同时升起,跃入九天,融入那遮天蔽日的王印间。
下一刻,心湖天地内异象顿生。
有影像于九天蓦然成型,如同巨幅画卷被徐徐打开,其间幽幽密林雾气弥漫,赫然便是未竟岭中的某处天地——
在那漫天迷雾间,是一道尚未成型的,高耸直入九天的黑暗巨门。
门的另一侧天地倒转,天光大亮,有望之不尽的鬼族密密麻麻列队,无数猩红重瞳被点亮,闪动着森然杀意。
那是鬼族大军,已然在门的那侧集结,与沧澜大陆只有一线之隔!
眼前这影像中的鬼门所在,是鬼域投影于沧澜大陆真正的降临地点,而这道大门,则是一道由鬼气所化,连通鬼域的鬼门——
鬼门成型的那日,便是其后鬼族大军大举入侵的那天!
“那半副剑骨于碧泉内千年,与未竟岭气运相连,已成为其灵力来源。”萧崇琰微闭着眼睛,低声说道,“我收回剑骨,压制鬼气,未竟岭便与我建立联系,将此地鬼气最浓郁之地告于我知。”
“这个地方的存在,便是秦柯然笃定能让我们有去无回的底气。”顾璟亦淡声开口,声音无波无澜,“一座仍未落成的鬼门,鬼域投影的第一座界碑。”
鬼域想要打破世界晶壁,连通两界来此,自然极为不易。
一个鬼域投影的落下,需要足足十二座界碑,便是十二座鬼门。
而一旦有鬼门落下,那便可撬动两界屏障,令鬼族源源不断进入,沧澜大陆硝烟四起,乱象渐生,其余十一座鬼门自可一一落下。
届时沧澜大陆必将陷入大乱。
“现在还不是时候……咳咳……呃!”
剑骨山脉与未竟岭相互感应,无疑也是一种剑气消耗,在骤然袭来的剧烈痛楚间,萧崇琰胸口急遽起伏,蓦地侧首呕出一大口血,登时染红了一身白衣。
他的脸色苍白堪比落雪,殷红的血不断自嘴角溢出,顺着他露出袖口的一截手臂蜿蜒而下,在白玉般的肌肤上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痕迹。
萧崇琰却顾不得这些,只是掩住口不住咳嗽,断断续续地开口。
“这座鬼门……不能落下。”
在他登上流云巅,取回不行剑,且找到景珩之前,沧澜还不能乱。
他们还需要时间。
“咳咳……顾璟,咳……”
萧崇琰抬手,然后便被人自身后握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圈住,向后仰去,直至后背抵上一道温暖的热度。
顾璟拥住他,自两人双手交握处不断渡来灵力,助他安稳剑骨。
“好。”
耳边落下的声音短促又沉冷,像是压抑着某种至深的痛意,但那种意味只是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没有被任何一人发觉。
萧崇琰倚在顾璟怀中,此时已经渐渐缓了过来,在适应了剑骨山脉传来的阵阵痛意后,倒并不觉得这份痛苦很难熬,只是听得身后那人胸腔内心跳如鼓,全然不似面上镇定模样,心下有些疑惑。
小和尚与那烂赌客都在这里,不过是一座鬼门而已,顾璟怎会紧张至此?
他手下微微用力,捏了捏顾璟的掌心,像是安抚般低低开口,说道:“……不必担心。”
下一刻,身后的人却像是蓦地呆住,不知为何气息愈发不稳,静默良久才再度开口,说道:“……好。”
萧崇琰轻咳一声,没有要顾璟搀扶,自己慢慢地站起身,抬头看向远处那座鬼门。
在他身后,顾璟亦背负长琴,望向同一处。
“走吧。”
萧崇琰抬手轻点身前王印,顾璟默契圈住他的腰,接着两人脚下便顿生出一朵浅金琼花,将他们一路托举而至那幅九天画卷前。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跨前一步,身形没入那画卷内,于下一刻双双消失在心湖天地间。
……
……
片刻后,两人走出画卷。
他们身前是巨大的鬼门高耸入云,身后有鬼影重重倒挂天顶,无数血色重瞳冷冷朝他们看来,如同审视猎物。
他们直接来到了那座鬼门之前。
—
黑暗天幕遮天蔽日。
“殿下亲自来此,真是令在下深感惭愧。”
这时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漫不经心调笑道:“您若事先告之,在下一定日夜赶工令这鬼门落成,以我万千鬼族将士血洗东璜——为殿下接风洗尘!”
说话者用词谦卑语气恭谨,话中却带着深深恶意,对萧崇琰的刻骨恨意几乎毫不遮掩。
而萧崇琰与顾璟这时也已看清四周景象,便如他们先前猜测,正是鬼域投影所在。
鬼门已落成一半有余,自半空至地面处仍未成型,只有鬼气森然汇聚。
鬼门前,站着个身材高大的白发鬼族,正是方才开口那人。
“殿下可还记得我是谁?”那鬼族轻笑开口,以手抚摸颈上一道深深疤痕,眼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恨意与怨毒,“南明可是等了您太久太久了,殿下!”
顾璟闻言,侧首看了萧崇琰一眼。
白发鬼族南明,鬼族中的四位御主之一,与之形影不离的北离已在不久前于河东陨落,正是死于萧崇琰手下。
这个南明,可是想要为北离报仇?
顾璟的神色渐深,冷淡看着那白发鬼族,杀意顿起。
萧崇琰正打量着那座鬼门,察觉到顾璟视线,不感兴趣地偏头瞥了那白发鬼族一眼,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神色,从鼻孔间轻轻“哼”了一声。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便是一句“你谁?”
这副目中无人的姿态无疑激怒了南明,白发鬼族蓦地冷笑出声,高声说道:“殿下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千年前侥幸于您剑下逃过一劫,南明实在感激万分——”
他话音一转,似笑非笑说道:“我家主人亦欣慰不已,特命南明拜谢殿下,请殿下随时都可来我鬼域,主人必将扫榻相迎!”
萧崇琰漠然看向南明,神色不变,只觉得无聊。
“破境后,第一时间出剑鬼域,让他等着。”
白发鬼族嘲讽看向萧崇琰,目光却落在他身旁的顾璟,低低说道:“冕下,没有人会站在您这边的,如果您身边的这个人知道您要转鬼修……他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