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题一打开,越聊越起劲。
聊了小半天,孙迟鹏始终笑意拂面,听老人炫耀抱怨,直到告一段落时才话锋一转,“令郎真是年少有为,不像犬子……”他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坐在病房边,喝了一口苦涩的闷茶。
知道正题来了。
老人涵养极佳,静静聆听。
“他啊真是不争气……”
“他动手伤人,致人伤残还死不悔改,警方说他认错态度恶劣……其实他已经悔改了,他被判二十年,我对审判结果和裁决没什么意见,唯一就是心痛——”孙迟鹏捶胸顿足,眼泪直接流淌下来了,“这时间太长了。”
“我老大不小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这不孝子他连结婚都没结婚,出狱之后就四十了。”孙迟鹏什么社会地位,从当年混黑走过来的人物,普通人在他眼里就是蝼蚁,法律是他可以运作的底线。他闭口不提那些因他儿子导致下半身瘫痪,一辈子都要在医院度过余生的伤残患者,选择性只提自己那任性妄为的儿子。
避重就轻,这便是交谈的艺术。
其次是詹先生人老了,人老了,又生了几场大病,脑子就不如年轻时活泛精明,很容易被情感打动。
“可怜他不孝,还连累他母亲,我为他一夜白头。”
这句话似乎有所触动,老人凝起浑浊的眼眸,观察了一下孙迟鹏,一个四十出头西装革履的人物,果真浓黑的鬓发间掺了几分白,好似墨水染了风霜。
看上去都跟他这六十好几的人,一样衰老了!
哎真是人不孝猖狂,拖累父母,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他
犯错自然有法律惩罚他,可我毕竟也老了,怕看不了他几年。他又吃不了苦,希望詹先生你怜惜我一腔爱子之心,行个方便。”()
如果孙迟鹏一上来就请求,给他儿子大开绿灯,老人绝对不会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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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经从监狱长的位子退下来几年了,新的监狱长体面无私,跟他没什么交情,渐渐的他就淡了这些人情往来,偏偏!孙迟鹏铺垫了许久,提到了他留学在外多年未归的儿子,把他恭维得舒舒服服了,又唤起了他一片思亲之情。
是啊二十年是有点长了。
孙楠宸出来都四十岁了,连一个婚都没结。
一个孩子不能在父母面前孝敬,本身就是不孝,法之外还有情,还有理……年轻人打架也不算什么,一时冲动,如果这认罪态度好的话,稍微行一点方便也并非不可……
看出老人的动摇,孙迟鹏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痕,深知过犹不及的道理,他选择见好就收。
“詹先生,时间不早了,我改日再来探望。”言下之意,请好好考虑。
“这些水果茶叶……”
老人盯了一眼刚想说“不用,请带走吧。”
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孙迟鹏迅速截断:“詹先生您好好养病,这些水果茶叶都是我在门口买的,也不值几个钱,您就笑纳了吧。”
等人走后,老人考虑清楚了,他目光落在那严严实实的茶叶盒和颤颤巍巍的水果篮上。
他的老伴推门走进来,笑着说:“说不值钱我还以为是谦虚,没想到是真的,这果篮在门口60一提,茶叶也是,200一盒。老詹啊你说你一辈子清廉有什么用,儿子读书的学费都是我找亲戚朋友借钱攒的,别人也当你清廉,送个礼都不敢超过500,你现在又退下来了,更加没有力量了,逢年过节连礼物都没有了……”
“你懂什么!”老人乍然喝道,吓了妻子一跳。
孙迟鹏那样的人精,都调查到他有一个在国外读书的儿子,怎么可能调查不到其他事情。一个浑身上下无懈可击的枭雄人物,常年登上财经报,怎么可能真的会给他送寒酸的水果茶叶。
老人掀开白色薄被,不需要旁人搀扶,动作缓慢地下了床,他试探性地拿起顶端的几个新鲜水果。
这些水果是应季的,还是江州本地郊外种植出品,稍微一闻气味就能判断出,确实不值钱。
当他拿起几个水果,就发现了“冰山一角”。
果然不出他所料,满满一提果篮,除了上边几个掩人耳目的水果,下边全是粉红色的现金钞票,塞得满满当当又不过分夸张。茶叶盒再打开,里面确实是装帧精美的一包包茶叶,可茶叶盒底下,是一张没写金额、抬头是银行的支票。
“……”老人的脸庞凝固了一瞬,克制许久才压下狂跳的心脏,而他的老伴儿早已经抽气连连。
老人苦笑连连,心动又叹息。
想到孙迟鹏改日还要来,他想也没想,索性不再掩饰自己,心甘情愿上了这艘贼船。
() 装了一辈子,成功骗得过外人,却骗不过自己内心。
—
孟冬臣进监狱那天,正午艳阳高照,阳光灿烂。将他的影子拉长。一辆巴士车停下,有人专门来接他,那是一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警官,身上的制服笔挺,仔细核对了他的身份信息后,十分热情地敬了一个礼:“孟先生是吧,您的导师和小江先生都提过您,我姓张,名如英,是监狱长派我来的,这段时间就让我跟随在您身边,辅助您的课题报告……()”
“辛苦了小张警官。?()?『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
孟冬臣跟他握手,“别用敬称称呼我了。”两人年龄差不多大,却您来您去,令人忍俊不禁。
张如英年龄也不大,握了个手很快原形毕露,“孟先生,我虽是被派过来的,也阅读过您发的邮件申请,可是我至今还是没搞懂您的研究课题是什么。”
不仅他没搞懂,监狱长审批时还亲口斥了一句“胡闹”,蓝泊山监狱里的一群囚犯也没搞明白,他们趁狱警不在,背后公然说小话,“研究什么课题,我们是研究对象,好家伙现在囚犯都没人权了,把我们公然当动物园里的猴子吗?”
“听说是一个有导师靠山、朋友是名人、老爹是外交官的有钱学生仔,可能会将我们的人物事迹写入采访稿,不是发表学术论文就是自费出书。”
众人皆惊:“……行啊,你从哪里听到的消息?”
孟冬臣还未进入蓝泊山监狱,已经在狱警和囚犯当中引起了一小批轰动。他目前人还没上山,站在太阳底下闲聊。
被询问到什么课题时。
因是第二次解释了,他轻车熟路:“一个走进那些监狱犯人内心世界,关于人性和犯罪行为的探讨,一个目前社会上比较另辟蹊径的课题,你可以把我当成一名记者……”孟冬臣语气深沉。
“哦哦哦。”张如英似懂非懂,他想了想还是勇敢表达自己的观点:“其实孟先生,你接触过后,会发现犯人的内心世界没什么好走进的,他们品行恶劣,满口谎言。”
他们这里关押着各种各样的人间罪恶,如同一堵围墙,未进入之前难免充斥着许多想象,进入之后朝夕相处下来,会发现也不过如此。
“我到时候可以审核一下您的采访稿吗?”张如英试探道:“是这样的,我们监狱也是有一些不能提及的地方,如果在外界曝光,会被人摸索清楚警务系统,给人可乘之机,这是一个流程……”
孟冬臣:“没什么不可以的。”
“不过我这一研究课题,跟treasure约定好了联合撰稿,刚写好后可能要找他过目一下。”
“小江同学也有参与?”年轻的小警员忽地兴奋起来,“到时候请务必让我第一时间欣赏、咳,审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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