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林珺是个精神病患,在风雨飘摇的改制前夕,全厂职工都对她抱着极大的期望,不奢望她能当书记,但总觉得她在,职工们的主心骨就在。
何况她所表现出来的,还是曾经的专业精神。
林东就立刻改口了:“对,慈心永远是你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财务室的薛主任说:“最好别走了,咱国内就是落后点,但我们干劲足,你来嘛,咱们并肩战斗拼发展。”
眼看着一帮人笑了起来,马明霞恨不能找个窟窿钻进去。
得,她还是好好挨顿骂,让林珺泄点火吧。
只要她发了火,能赶紧走就好。
漂亮国的女教授,她不舍得放弃绿卡,呆在国内这种土鳖地方的。
她再阴阳一句:“留下来挺好,就是苦了半夏,原来就被养在农村,可现在能带她出国的亲妈来了,却不带她出国,唉!”
可半夏不配合,傻丫头压根不知道漂亮国有多香,居然理所当然:“我才不要出国,我要和妈妈永远留在慈心厂,给爸爸做治病的药吃。”
马明霞想吐血。
林珺再问:“马明霞,你爸把这儿的雕塑搬哪去了?”
马明霞吱吱唔唔:“雕塑嘛……”她在往后退。
林珺紧追着问:“在哪?”
马明霞继续吱唔:“就在……一个旧雕塑嘛,应该随便搁置到哪个库房了。”
林珺很直接:“我要看,现在就要,马上就要。”
“不就一个雕塑嘛,有啥看头,它……它……”马明霞磕磕巴巴。
新上任的库管叫冒小明,曾经是林珺的中学同学,他说:“林珺,雕塑因为太大,不好搬,后来被切割成了大块扔在垃圾山,但后来慢慢的,就被人偷完了。”
林珺牙冷声问:“马明霞,又是挖坑,又是切割雕塑的,马书记是准备从雕塑里翻点东西出来吧,他找到了吗?”
金荃正好出来,接过林珺的话茬说:“林珺,雕塑是沈四宝带人切割的,他当时说,主要是因为雕塑太大了,不好搬运,听你这么说,他切雕塑,是觉得里头有啥东西,想找?”
每个城市始建,先建钟楼,钟楼始建之时,下面是要埋些东西的。
因为它能定城邦,安民生。
而在解放前,每座厂子要造大楼,立雕塑,基于定乾坤,佑平安的传统文化,都得搞点迷信活动,肯定要入东西在下面。
普通人造舍,还要埋东西以镇宅呢。
药厂塑张仲景,是因为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医学家,医圣。流传上千年的,在历史上,几百次瘟疫中能救民生于水花的莲花清瘟,就是他的经方,他是历史上有名的经方大师。
当初马书记喊着挪雕塑,挖鱼塘,当然也有其说辞,什么改革开放啦,新药厂要有新面貌啦,要建设现代化大厂,吸引外资,张仲景太老土,会阻碍发展啦,等等。
可他真实的目的,居然是跟地主家的败家子一样,想从中寻些宝贝来?
这是除了他的光头之外,第二件叫全厂职工跌破眼睛的大事了。
当然,大家也很好奇,雕塑都挖了,东西呢,他找到了吗?
林珺再问:“马明霞,你们找着宝了吗?”
马明霞此时还要强笑,而且是真的没挖到东西嘛,就说:“这么大个厂,施工的时候经常有人围观,大家说说嘛,谁看到挖出东西了?我爸挖雕塑,搞改造,真是为了厂子好啊。”
但管她说得多好听,人嘛,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得亏这儿站的全是管理层,要是老太太们,就该骂街,啐口水了。
一个大厂的老书记,先是不检点,搞私记半夏有多可误,说不定能激...
起母爱。
说起沈四宝,林珺面色惨白,她说:“我会去见沈四宝的,但不是现在。”
顾灵好气,心说那你倒是抱一下,亲一下半夏呀。
林珺要把剩下的药全叠起来,半夏看着,妈妈才叠了俩个小纸包,她刷刷刷的,也叠了俩。母女对视,林珺抓过孩子的手掌看了一番,挠了挠:“痒痒吗?”
半夏手心里有几块硬硬的凸起,一挠就会觉得痒,孩子笑了:“好痒痒。”
林珺喊儿子:“点点,去外面找个药店,买一瓶尿素软膏,再买一包疮口贴。”
“哥哥赶走鸽子,咕咕叫,吵妈妈。”半夏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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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一直有咕咕咕叫的,其实是顾法典的小弟在勾他出去玩。
大概他们想打篮球了,等不到他,喊他呢。
“好呐,妈妈再见,妹妹再见。”给妈妈买药,顺带赶走那帮碍眼的小弟。
林珺把药全交给女儿,就见她极快的,一只只叠了起来。
把配好的药装进罐子里,林珺才要起身,小女孩抓过罐子,摆到了电视柜上。
那上面排着各种药罐,从高到低,从大到小的排列着。
彼此对视,半夏两只大眼睛亮晶晶的。
林珺的眼眶红红的,泛着泪,说:“半夏小时候肯定干过很多活,还锄过草。”
妈妈居然知道半夏锄过草。
伸出手给妈妈展示,半夏说:“我有个特别好的奶奶,我经常帮她锄菜园子。”
握上孩子的手,在掌心磨起的茧上拿指腹画了个圈儿,林珺说:“半夏有个好奶奶,养大了半夏,但奶奶老了,有很多事她不懂,所以教给半夏的并不全是对的,以后半夏要听妈妈的话,妈妈虽然懂得也不多,可妈妈比奶奶更爱半夏。”
半夏立刻笑了,她终于听到妈妈说爱她了。
小女孩开心极了,像只小蝴蝶一样旋进了卧室。
小姑此时躺在床上,四仰八叉,正在看报纸,女孩凑过去,软香香的脸蛋儿凑小姑耳畔了。
顾灵下岗了,是个股民,日常工作就是看报纸,研究股市。
看侄女这样亲近,她心说,估计孩子是受不了亲妈的冷漠,这是一比较,喜欢上她了,懒洋洋翻个身,她等着侄女来香自己。
可小丫头居然说:“小姑,妈妈刚才跟我说话了,她说她爱我喔。”
大尾巴狼小姑凑过脸来香小侄女的脸:“光说没用,得有实际行动,她像我一样抱你了吗,亲你了吗?”
半夏躲开了小姑的香香。
她不喜欢被小姑抱,因为她总是抱的太紧,勒疼了她,也不喜欢被小姑亲亲,因为她吧唧吧唧的,会把口水弄到她脸上。
不过妈妈的亲吻会是什么样的呢,半夏想知道。
……
转眼哥哥回来了。
妈妈拿过软膏,又从她的纸箱子里翻出一瓶药,用药瓶反复碾成细沫以后,加到了尿素软膏中,然后再敷到半夏的手掌心,把创可贴剪成两个圆圆的小片,贴在上面。
捧着掌心,半夏惊呆了,她手上贴了药,可一点都不脏,还不影响玩呢。
难怪大家叫妈妈是仙女和菩萨呢,她真的太棒啦。
林珺整理完药箱,要打电话,半夏要去给哥哥炫一下,却听一阵咕咕咕的声音。
难道有鸽子飞家里头来呢?
但走到阳台上,半夏一看:“哥哥,你为什么学鸽子叫呀?”
分明就是他在学鸽子叫,可顾法典却说:“没有啊,我没有。“说完,又往窗外咕咕两声。
半夏明明知道哥哥在撒谎记,要大多数孩子,哥哥睁着眼...
睛说瞎话,她肯定会告状的,但半夏自从生下来,从来没有被人偏袒过,所以不会告状。
捧着小手,又追着妈妈去了。
妈妈翻黄页,电话簿,她看着,妈妈要打电话,她就帮忙捧电话。
妈妈好像不太舒服,打了几个电话,跟人聊了会儿,喘起了粗气,半夏就拍她的胸口,跟她一起歪在沙发上,看妈妈睡着,她也闭上了眼睛。
顾法典本来很喜欢看电视的,这两天不看了,篮球扔墙角,快结蜘蛛网了。
男孩不停的这儿擦擦,那儿抹一抹,光洗手间一天收拾了三回。
别人都开开心心,全家只有顾灵不高兴。
报纸盖脸,嫉妒!
……
顾谨是被林珺喊回来的,来之前,紧急帮她买了很多日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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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珺的衣服全是五年前的,搁现在,又土又旧,尤其内衣内裤,放太久了,穿了对身体不好,这些全得给她买新的。
而牙膏牙刷,毛巾,她向来用的,跟顾灵用的是两类,顾谨遂也买成了合她心意的。
甫一进老家属区,林大妈摇着扇子问:“顾教授,四宝书记判了吗?”
肖大妈则说:“今天我们见着林珺了,孩子一回来她整个人都活了,要你能把四宝书记给判了,她准开心,准跟你……”
“今天宣判,明天她就会跟你复婚的。”林大妈指点迷津。
顾谨点头:“好好好,是是是。”
一帮大妈目送着:慈心厂的模范女婿,瞧瞧,挑不出一丁点的毛病来。
进了院子,走了不几步,顾谨就见几个红毛趴在花园里,朝着楼上叽叽咕咕。
顾法典趴在窗户上,也在叽叽咕咕。
老父亲重重咳了一声,一帮红毛齐刷刷的,全匿花丛里了。
回到家,顾灵抢着开门,也问:“哥,沈四宝俩口子判了没?”
“你见过哪个案子三天就能宣判的。”顾谨反问。
看林珺在打电话,他先递给顾灵一个盒子,继而进了厕所。
顾灵揭开一看,一双乳白色的皮鞋,还是红晴蜓牌,这鞋要八十多块,搁她现在那个榆木老公,可舍不得买,也就她哥疼她。
抱着鞋盒跟进厕所,一看,她不高兴了:“哥,林珺都跟你离婚了,你还帮她洗内衣内裤?”
“她是个病人。”顾谨说着,打水,要揉新衣服。
林珺对妍妍的偏疼和护犊子,超过了前三个儿子中的任何一个。
孩子是有病,但她也太小心,太娇气了。
顾父顾母疼孙女,为了见孙女,还要专门换新衣服,洗澡。
甚至因为林珺挑剔烟味,顾父每回见孙女,还要提前戒烟三天,用他的话说,大臣见皇帝都没那么郑重,可也只能看看,林珺甚至不肯让他们怕抱一下。
顾谨总在不停的解释,说妍妍身体不好,当时的林珺也有病。
顾灵愿意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