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0〉
冀县叛乱……西戎刑徒……
无意中发现的端倪让稚唯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
这里到底不是咸阳都城。
秦始皇出巡有精兵悍将护卫,太尉尉缭、郎中令蒙恬等名冠古今的名将军事家同在队伍中,他们带着过去覆灭六国、从战场上历练下来的秦武卒,哪怕只有几千人,足可以平定中原九成九的动荡。
纵然如此,也只能说,秦始皇的安危的确不必担心。
——其他人就未必了。
稚唯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全。
虽然名义上在斋宫中不宜动兵用戈,可秦人有尚武的风气。
天子自是不必多说,秦始皇的斋戒之处定会有重兵守卫。
而稚唯随身携带着防身的青铜匕首进入斋宫,奉常也压根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她的武艺当然比不过侍女辛夷这般的武者,但应对普通的杀手,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真到了顶顶危急的关头,大不了稚唯就宣告【时空任务结束】,让系统带她离开本时空。
就是沉没成本太高,时空任务的进度条都走到了今天,眼看着胜利在望,稚唯说什么都不会轻易放弃。
不到万不得已……
稚唯不担心自个儿的安全,不代表她就可以高枕无忧。
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愿意看到兵乱可能发生在自己身边。
稚唯所在的只是雍城里的其中一处斋宫,就上上下下好几百人,县城内外还有更多什么都不知情的普通黔首,随便一点风吹草动,就可以使他们万劫不复。
而抛开这些属于她的私人心情不提,就算大秦君臣早有准备能让动乱顷刻湮没,可造成的后续影响却未必能飞快平息。
这次秦始皇北巡最紧要的目的是为了以后应对匈奴,稚唯站在中原人的角度上,必然是和秦始皇等人一样,希望此前已经倒向大秦的乌氏、义渠戎等游牧民族不要起什么异心。
不说帮着大秦出力打匈奴,起码要安安分分、老老实实的。
但偏偏这次冀县叛乱,让西戎人搅和了进来……
不管这些西戎人是真心还是无意参与叛乱,如今结果既定,就算西戎人明摆了说自己没有异心、说自己冤枉,可谁会相信?谁有这个决心,认为西戎人的态度一定真诚?
早在春秋《左传》就写明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当时被指为“异族”的是楚国都尚且如此,换成如今的戎族,更难逃这个中原一贯倡导的定论。
嫌隙既生,不复往矣。
更何况秦始皇还是那种敏感多疑的性格。
稚唯不负责任地猜测:西戎人参与叛乱,秦始皇没把整个西戎灭族,都算是看在秦国与戎族早年间“相爱相杀”最后赢了的份上,好歹是“故交”,又民族融合了这么多年,多少是有些感情。
除此之外,西戎内部部落结构复杂也是原因之一,这同样是
其他游牧民族的特点。
就比如(),?灥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有绵诸、邶戎、冀戎、义渠戎、翟和貘等等,有些部落早些年独木难支,如今已经彼此融合;有些部落可能一共那么几百族人,只想牧羊放马,安静过自己的小日子。
秦始皇总不能因为一部分戎族人的叛乱,就把整个戎族一杆子全打翻。
当然,稚唯更愿意相信,秦始皇处理西戎人如此轻描淡写,只把参与叛乱的人沦为刑徒,不做其他惩处,是做给其他游牧民族看的。
毕竟万一一个处理不好,很可能让原本归附大秦,但在中原生活水土不服的游牧民族直接背离大秦,投靠匈奴。
要是这些异族明目张胆的去投奔匈奴,虽令人愤怒,但也仅仅是愤怒,最讨人厌的却是表面臣服、背地里做小动作,或者成为两边倒的墙头草,如此一来,届时防御、攻打匈奴的大秦将士就危险了。
再话说回来。
稚唯万分希望她的预感是错的,希望雍四畤能够平稳进行,希望县城内外一片安宁。
否则,朝中必定会掀起波澜,重新讨论应对游牧民族的策略——包括对六国旧黔首的。
“?”系统已经听迷糊了,“这跟其他黔首有什么关系?怎么又扯到这儿了?”
夕阳西下,暮色深深。
侍女辛夷端来水盆,稚唯收起刻刀和祈福牌,去洗手准备吃晚饭。
听闻系统的疑问,她在心里反问道:[听我刚才分析了那么久,你觉得冀县叛乱的根源,在西戎人的身上吗?]
系统顺着稚唯的思路想下去,确实觉得不太对劲:“对啊,西戎人图什么啊?”
[他们只是棋子罢了。]
稚唯拿起筷箸,对着一盘清淡的豆腐炒青菜吃得面不改色,知道系统想不明白,她干脆挑明。
[西戎叛乱这件事,对西戎和大秦全都没有好处,那你觉得,谁会从中得利?]
系统恍然大悟道:“是那些想要复国的六国遗民在其中挑唆!”
稚唯严谨地回道:[不一定百分百正确,只能说可能性很大。]
其实在最开始听到冀县叛乱的时候,稚唯就已经和系统讨论过“可能是六国遗民在作祟”,只不过刚才稚唯分析了一通大秦与游牧民族当前微妙的关系,把系统给绕晕了,反而忽视了最初的答案。
[这是阳谋……]
稚唯低头思索着,咬着筷子不禁出了神。
她能想到的答案,秦始皇、长公子等人都是政治怪物,他们不会想不到。
可他们知道了也没有办法。
只要西戎人掺和进叛乱里,只要大秦发兵镇压动乱,大秦和游牧民族的关系就存在不稳定的因素,随时都可能因为一点火星而燃爆。
二者之间本就处在动态平衡的信任,也就变得岌岌可危。
稚唯向来不主动加入到朝政当中,如今她只能根据秦始皇和秦朝的行事作风来揣摩:要是大秦君臣应对游牧民
() 族的策略发生改变,那会往哪方面改变?
——信任危机时,当甜枣无法发挥作用的时候,就只能动用棍棒,加大武力震慑。
秦朝有威震天下的武卒,这一点已经靠死去的六国证明了,之后想要做到震慑游牧民族,自是非常简单。
最简单粗暴的做法,就是从各个异族当中选一个最不听话、或是势力最强大的“幸运儿”全部灭杀掉,便足可以儆效尤。
然而这样做的后果……
稚唯虽然来自“五十六个民族是一家”的后世,但她没有将如今时不时骚扰中原的异族视为亲族的天真,秦始皇要是真干出这种事,她除了骂一句以外,更多的是会担心秦始皇和秦朝在六国旧黔首心中的名声。
一旦黔首们被有心之人所引导,听信不真实的传言,认为大秦仍然残暴不仁,秦始皇会肆意发动战争,摧毁民力……那么“六国复国”的种子便有了生长的土地和肥料。
那她之前搞农具,种高产量的作物、废除部分肉刑等等等等——她做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稚唯觉得,这才是谋划这一出阳谋之人的真正目的。
而且看起来是无解的。
因为大秦不能不镇压冀县叛乱,对待戎族也肯定不会像从前那样……
这一出,无论如何,秦廷在对付匈奴上面,都要付出比原本计划更大的人力物力,这等于变相牵制了秦朝的军队、大秦君臣的精力。
而下棋者,却在一旁闲散旁观,伺机而待。
“是谁呢……”
辛夷听不清稚唯的低声喃喃,只看到她不自觉的停著,疑惑地问:“女官?怎么不吃了?是饭菜不合口吗?”
“我……”
稚唯本想索性放下筷子不吃了,斋戒需要清淡饮食,她日日食素,加上刚才大脑思考过度,确实没什么胃口。
可转念一想,不吃饭哪有体力应对可能的突发情况,她又拿起了一块白面馍馍,并反过来嘱咐辛夷:“多吃点。”
稚唯有自知之明,真到需要动刀动剑的时候,还得是靠辛夷才行。
“谢谢女官。”
辛夷不知道自家女官心里在想什么,笑着接过稚唯递来的馍馍,仔细地吃完。
如今石转磨已经普及大秦各处,可磨面到底需要费时费力;水磨用起来方便,但既要排队,还会产生耗损,后续做面食又要消耗柴火……
时人珍惜粮食,赶上繁忙的春耕或者秋收季节,黔首大部分时候还是吃麦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