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2 / 2)

明宝斐然 三三娘 21514 字 2023-11-09

红旗轿车缓缓趋近,在路边打双闪停靠了下来。副驾驶座的车窗降下,露出扶着方向盘的青年的侧脸。

有正牌男朋友在,他没道理下去献殷勤。

蒋少康将那些购物袋搬上后备箱,打开车门,请两位女生上车,而后特别跟商明宝说:“明天见,晚安。”

商明宝系上安全带,也道晚安。

车门轻柔地咔嗒合上,她昂扬富有礼貌的微笑挂了下来。

方随宁刚想打趣说蒋少康目的不纯,便听向斐然那边电话响起。是乐队主唱来电话,说他有另一个live出高价出场费,前提是鼓手一定得是本人。言下之意,主唱吉他贝斯爱谁谁,不重要,人就不是奔着他们来的。

主唱蹲路边抹脸:“斐哥,脸在江山在啊,怎么样,挂个牌下海得了?”

向斐然给出无情答复:“这两周没空。”

他也不是神仙,做课题、乐队、出野外,同一段时间内只能顾上两个,进山虽然只安排了三天两夜的行程,但实打实什么也做不了,落下来的进度只能后面加倍补。

“有钱不赚不像你啊。”主唱提醒他,“你特么刚刚还找我借了一千三百八十八。”

有零有整,代表山穷水尽。

“过几天还。”他简洁地回,将电话挂了。

视线从后视镜内瞥向后座,发现两人已经各自歪向一边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昏暗的车厢内,一切只靠高楼的灯光漫漶,格子间灯火通明,给少女的面庞蒙上了一

层铄金的明亮。

向斐然收回视线(),将CD声音调轻?()『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一路平稳地开回了家。

打包物资是指望不上她们的,好在兰姨也是轻车熟路了,早已将帐篷睡袋什么的拿了出来。

向斐然给方随宁交代了一个任务,让她今晚上大致教会商明宝从采集到制作一份标准的腊叶标本的步骤和工具。

“标本夹、瓦楞纸、报纸、暖风机、吊牌、采集锄、枝剪、各种尺寸的密封袋、变色硅胶、捕虫网、离心管、FAA固定液、尼龙网带……”

向斐然正在院子里打包登山包,方随宁陪商明宝留下标本室里,将这些工具一股脑地拿给商明宝看。

“腊叶标本是可以明显区分得出压得漂不漂亮的。”她讲得头头是道:“我给你看斐然哥哥压的。”

商明宝跟着她一同过去,在标本柜里将那些分门别类整理好的植物们抽出来。

它们的花、叶、茎、根□□燥地固定在台纸上,有的宁静,有的恣意,有的蜷曲,有的舒展,旁边配着黑色钢笔写的字迹,分别是形态的精确描述、鉴定和签名。有的植株太小,便在一旁贴了形态解剖,以难以言喻的充满几何美感的方式排布。

确如方随宁所说,标本也能看出美。与她房间里那副狭叶香港远志比起来,这里的要好看太多,好看到让人想收藏,好看到能让人想象到这幅标本主人的耐心、眸光和指尖。

“你没去过斐然哥哥的书房,他还会画科学画,超级、超级好看。”方随宁用了两个“超级”。

“但他现在很少画了,除非碰上很好看很喜欢的植物。”

商明宝踮起脚,在顶端柜格里抽出一本带书脊装订的手册。她以为也是标本,没想到是一本野外考察手记,是全彩印刷本。

那上面的作者并非是向斐然,而是一个意境很美的名字:谈说月。

昨晚听他们提起“谈小姐”,商明宝脑海出现的不是这个“谈”,而是“谭”,因此,她没对上号,只说:“这里有一本书,是不是放错了?”

方随宁瞥过,面色微微地变化,不经意地说:“应该是放错啦。”

商明宝已经随手翻阅了起来:“好有意思的工作笔记。”

有点像日记,详细地记录了今天造访的地点、吃的什么、找了一位什么样的向导、发现了什么植物、生境如何,一旁配了生动可爱的手绘草图及生境摄影。

这不像是公开发表的书籍,而像是为了纪念而自行打印装订成册的。

“当然,她是中国很有名的植物摄影家、科学画画家。”方随宁随口答道,“能在野外辨认六千多种植物,连斐然哥哥都要甘拜下风。”

“六千多种?”商明宝心想,这快赶上她会拼写的英语单词了。

她心血来潮登上搜索引擎,输入了这个独特的、过目难忘的姓名。

那上面写:

「谈说月,中国著名植物摄影家、科学画画家、科普作家、植物学家,国际生物多样性计划

() 中国委员会理事(),五年前于云南香格里拉流石滩遇难。」

流石滩……这个陌生的地理名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她似乎不是第一次听到。

可是上一次是在哪里?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也许是电视里。

方随宁抽走她的手机:“别看啦,我找到了一份中科院植物研究所的《植物标本采集、制作和管理技术入门》,我们洗完澡后一起学一下?”

商明宝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将这本工作手记郑重地放回了原位,随着方随宁的脚步出门,将这间她很快要告别的标本室关上。

·

翌日清晨,蒋家用劳斯莱斯幻影送自己家少爷上山。

商明宝看了蒋家的车,心里更生气,心想可恶,这么有钱,那天还让斐然哥哥请咖啡。

蒋少康心里也嘀咕,向家房子虽然看着简约,但其实很讲究,何况是在这得天独厚的一片带温泉的山?怎么上次给商明宝付医药费还得借二百?

他的户外装备都是跟风买的,全是顶级,但没经验,不知道怎么分配,索性全带了过来,让司机卸在了院子里重新归纳。

帐篷、防潮垫、露营炊具以及折叠椅这类重物,想当然就由两个男生承担了,各人的睡袋各自背着,除此之外,暖风机和松木标本夹也被向斐然塞到了自己的登山包里。

他背伤远未好,这些装备比他单独进山时更重,上肩后肌肉被牵起痛感,但他一声没吭。

向斐然进山都是固定的一身衣服,黑色的软风壳,胸口的鸟标代表了这是他最贵的一件冲锋衣,黑色速干防风冲锋裤,沙漠色的高帮登山靴,以及,商明宝第一次见面时就牢牢记住的那双黑色魔术贴半指手套。

她还记得这双手在绿野苍翠中抛起硬币接住的样子。

她还记得他撕开魔术贴的那一声“唰”。

只是十日的光景,竟有了时光穿越的感觉。

动物界都是雄性争奇斗艳,人也不外如是,蒋少康挠了挠额头,觉得自己输得彻底。他妈的,长得好牛逼啊,他不得不说。

向斐然不是没接收到他打量比较的目光,心里不由得失笑了一声。

身体力行将四人的登山包重新整理了一番后,他将魔术巾、雨衣和急救毯分给三人,明确要求一定要放在最易获得的地方。

蒋少康举起那一包折叠成豆腐块的银色铝膜——那就是他口中的急救毯,问道:“这个……真能急救吗?”

向斐然在忙碌中瞥了他一眼,平淡地说:“如果遇到紧急情况,天气突变或迷路过夜,可以展开裹在自己身上。它能反射人体80%热能,可以有效避免失温。如果有搜救队,它的反光也能让他们更快地定位到你。”

他说这些话时,方随宁一直紧张地看着他。但向斐然语气正常呼吸顺畅地说完了。

蒋少康听完,老老实实地将这张小毯子收进了登山包侧兜。

“对讲机已经调试好,一人一个,卫星电话在我身上。山里没信号,如果失散,

() 就用对讲机。放心,它的信号可以覆盖八公里,以你们的脚程,不会离开我这么远,有任何事都待着不要动,我会找到你们。”

三个高中齐刷刷地往他身边靠拢一步:“想多了,打死也不会离开你!”

松垮堆叠的魔术巾下,露出了向斐然唇边的一点笑意。

带小学生队伍还是第一次,对他来说唯一的难处就是,这三天里都得避着方随宁抽烟了。

他这次不亲自开车了,让蒋家的司机送他们到登山入口处。

虽然出发前用各种极端情况吓了他们一通,但在正式开始前,他还是温和了神色语气:“欢迎回到自然。”

这山与向宅的后山不同,更深邃广茂也更神秘寂静,一条羊肠小径蜿蜒向上,一旁则是溪流顺势而下。如果是向斐然自己的话,他会直接去山顶营地,这代表了攀升高度为1200米,路程为25公里,但因为商明宝,他将今晚的露营地安排在了中段。

这跟商明宝预想的出野外不同。

她预想的,无论如何也该是向斐然陪着她走,一路给她讲解植物趣事。

可是,事实上变成了蒋少康在陪她走,而向斐然和方随宁在前面带路

他好像在有意避着她,像躲避一种嫌疑一样避着她。

商明宝不懂,一路怏怏不乐地拔着草芯,蒋少康带了相机要给她拍照,她的笑脸很勉强。但蒋少康是个傻的,说她酷起来也很美,气得商明宝想拿石头砸他。

后来,大约是她走得实在太慢了,方随宁和向斐然的节奏根本带不起来,不得不频频停下等他们两个。

方随宁自告奋勇:“我下载了卫星行迹,我带蒋少康先去营地搭帐篷,你在后面陪明宝慢慢走。”

办法很合理,没人有异议。

商明宝任由他们安排,拄着两根登山杖坐在一块大岩石上歇脚。

太累了!谁发明的这种活动!看植物而已,像那天晚上走个一两公里就很好,为什么要走十公里!

向斐然走近她,在她面前站了会儿,说:“有蛇。”

商明宝尖叫一声,两手一扬丢掉登山杖,想也不想就扑到了他怀里。

向斐然被她扑得趔趄了一步,揽着她的肩堪堪稳住:“……蛇被你吓跑了。”

“你骗我!”商明宝紧闭双眼。

“我有这么无聊吗?”向斐然无奈,用一种极其淡定的语气描述:“一条小竹叶青,在那块鹅卵石上晒太阳,很可爱。”

“这有什么可爱的!”商明宝打死也不回头。以她有限的自然知识,她也知道竹叶青是剧毒的!

向斐然轻抬下巴:“真的,你看,在吐信子。”

商明宝快哭了:“我要回家。”

向斐然始终松弛地站着,一手插兜,一手停在她那只最轻的登山包上,如一棵树,让她靠得很稳。

“你不看就算了,起来。”他垂下脸有点可惜地说,低声命令:“商明宝,别这么懒,不然天黑也走不

到了。”

商明宝扶着他手臂站稳,一脸的苍白可怜。

向斐然笑了一下,忽然才发现她昨天选的这件冲锋衣确实很衬她,尤其是领口设计得漂亮,拉链拉到顶后,显得下巴很小巧。她涂了玫瑰色的唇蜜,刚才跑过来时急,黑色发丝沾了细细的一缕在上面。向斐然没想太多,抬起手,指尖从她的发丝鬓角间穿过,替她撩开了那缕不听话的头发。

他带墨绿拼色的半只手套沾上了刚刚溪水、植物叶片和青苔的气味,混合着一如既往的松木香,很淡地从商明宝的鼻尖拂过。

只是一个很不经意很顺手的动作,因为彼此视线一上一下地对上,而拥有了让时间暂停的魔力。

向斐然的动作顿了一顿,魔术巾完全掩饰住了他喉结的滚动。溪水隆隆,他也十分确信足够盖过他的吞咽声。

还有什么是可以暴露的?

他的呼吸,凝滞又升温的呼吸。

他的眼神,从漫不经心到凝固在她脸上应该挪开却无法挪开的眼神。

向斐然,你他妈发神经。

他轻轻在她肩上推了一下,另一手早在身后护好了,防止她摔倒。但讲的话很淡摸:“走了。”

商明宝不确定自己的心跳比溪流声是否更轻。手腕上,表盘嘀嘀地发出微弱警告。

是爬山太激烈,而不是她心脏为别人失控。

她将冲锋衣的袖口盖过表面,觉得身体里涌动的感觉很陌生。

有什么冲动要突破此生未知的藩篱,因为没有突破,她感到很难受,浑身每个细胞每个毛孔都难受。

如果他刚刚……

商明宝双手抱头瞪大眼睛,“商明宝,你搞咩啊?!”

向斐然蹙眉回头,迟疑地问:“你刚刚……说话了吗?”

商明宝满脸通红:“没有!”

对讲机里传来方随宁的声音,通报她目前的位置,问他们情况如何。向斐然从肩带上卸下对讲机,让他们走他们的。

方随宁心想那不的,蒋少康十步一回头,我想快也快不了……

商明宝走两步就喘,原地耍赖:“斐然哥哥,你拉我一下……”

向斐然跟她保持两步距离:“让登山杖拉你。”

“……”

她很难骗过向斐然的经验,是真的不行了还是想偷懒,他瞥一眼就知道。有时走出一百多米,就坐在溪岸的岩石边抽烟等她,长腿交叠搭着,心不在焉却又状似出神地看着四周密布的油桐和两广梭罗。

她给他拍过照片,在他不知道瞬间。

他拥有她已知的最流畅立体的侧脸,眉宇英挺,骨相深而轮廓薄。

他最终还是牵住了她,隔着收拢后的登山杖的两端。

登上最后一个陡坡后,终于追上了方随宁两人。这之后是两公路的缓坡,然后就到营地了。中间没有岔路,向斐然将商明宝交给蒋少康,一个人先行去营地。

没有了拖累,他脚速快得惊人,

很快便独自消失在山林间。商明宝这才知道前半程对于他大约是游山玩水,怪不得还有闲心用小叶月桂给她编了一顶王冠,沉默地递给她,说是她又努力走了二十米的奖励。

蒋少康也等得无聊编了一顶,但是用野花野草藤蔓编的,更精致。因为一致认为花环更衬她,商明宝便换上了这顶,将那顶月桂叶的好心让给了方随宁。

到了营地前的最后一个坡,果然看见向斐然已经搭好了一顶帐篷。

这是一间十分充裕的方形三人帐篷,帐门当作遮阳篷支了起来,面前已经燃起了户外炉,上面坐着一柄水壶,水刚巧煮开,正咕噜噜地顶着泡。

向斐然坐在折叠露营椅上,登山包卸在他的脚边。他垂眸,提起茶壶,往那个万年不变怀疑批发了二十个的不锈钢银色马克杯里注入热水。

商明宝好像从这遥远的一眼中,看到了他过去很多年的日常。

带队小学生确实很烦,向斐然一边等红茶泡好,一边费神想中午是吃经典鲮鱼罐头配挂面拉倒,还是费神给做个咖喱鸡饭(罐头)。听到方随宁要死要活的欢呼,他抿了一口茶,往来处看去。

方随宁顶着那顶月桂叶冲到他面前,扑通一下跪了,眼巴巴地说要喝茶喝咖啡,速溶的也行。

向斐然目光在月桂叶上停了两秒,确定了是自己随手编的那顶后,轻描淡写地对表妹说:“想要就跟我说,怎么还捡别人不要的?”

“人家也想要带花的。”方随宁学会了撒娇,“蒋少康编的那个全是花,你这个灰扑扑的,有没有审美?”

向斐然:“好说。”

又等了几分钟不见人影,他问:“他们呢?”

“在后面,商明宝体力太差,蒋少康拽着她走呢。”

向斐然给表妹也沏了一杯热茶,安静半晌说:“应该的。”

他当然也很乐意为她效劳,牵她的手,借给她力气。可是她男朋友就在前面走着,这算什么事呢?她固然是单纯地向他求助,但他伸出去的手全是鬼胎。

向斐然又下了一趟山。这一次是去蒋少康那里拿背包,因为另一顶帐篷在他那里。他拿了他的背包,目光自商明宝头顶的花环下移,颔了颔首,说:“还有不到一公里,是高山草甸,风景不错,你们可以慢慢走。”

等他走后,蒋少康陪商明宝又歇了一会,无意中说起一件事。

“昨晚上斐然哥给我发了好长一条清单和注意事项,我本来以为是户外徒步的一些基础常识,后来发现很实用,连冷了热了怎么穿衣脱衣都写了。大概是三点多发给我的,后来又发了一条,让我路上好好照顾你,说体力不支时容易晕倒,要及时补充体能,多吃路餐,同时让我记得一定要让你走在靠里侧,经过那段窄路悬崖时,要面对面地走过去。

“我被他讲得吓死,都想要不然不来算了。结果他今天自己陪你殿后了……对了,那段挺险的悬崖你们是怎么过的?我跟方随宁是依次过的。不过看你后来走路这么东倒西歪的,我跟方随宁还真的很担心。”

商明宝愣愣地看着蒋少康。

那段路是向斐然陪她一起过的,她站在里侧,他站在外侧,背对着悬崖,从容面对着她,告诉她,山坡上生长着茂密的簕竹和油桐,一点也不危险。她贴着里侧,因为心脏有点超负荷而头晕目眩。是恍惚了一下的,被他眼疾手快地压回了山壁。

她好像听到了他的吞咽声了。半指手套下的掌心都是汗,她无从知晓。

他还是抬起了手,触碰了她的脸颊,微凉的指尖轻轻回正她苍白的脸,目光坚定而近在咫尺地看着她说:

“看着我,商明宝。我在这里,你一点都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