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最初的错愕之后,或许是儿童的天真,男孩很快接受了我的存在。
他似乎把我当做了和假面超人里的人工智能(修玛吉亚)类似的生物,不仅不害怕,还郑重其事地说会替我保密。
男孩告诉我他真正的名字是“诸伏景光”。
怀抱着微妙的心情,我保留了他最早设置的我对他的称呼,有点期待看到这个孩子长大后为自己儿时的中二感到羞耻的场景。
作为在日本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没有接触过当下大火的假面骑士、奥特曼等特摄剧,还有电视上循环播放的圣斗士、美少女战士、花仙子之类的动画片。
大多数小孩子都会有捡到变身器摆出帅气的姿势变身成拯救世界的英雄的梦想,诸伏景光也不例外,毕竟只有六岁,正是想象力丰富的时候。
知道了我其实能听到他说话,可以用语言交流,黑发男孩高兴地说起了他在山里玩耍时新交到的朋友小操,还有和对方“长大以后要一起当正义的伙伴(假面骑士)”的约定。
我觉得景光很可爱。
在他失去这份特质之前,一直陪伴在他身边,似乎也不错。
“泠身上的伤还会痛吗?”
忽然想起了什么,男孩小心翼翼地问道,他的嗓音稚嫩,听起来有点奶气。
我摇了摇头,「只是游戏的设定。」
那双小猫一样的眼睛里晃着清澈而湿润的蓝色光芒,是一种和我的瞳色完全不同的蓝,给人感觉亲切柔和,“我没有打开游戏机的时候,泠都做些什么呢?”
「睡觉。」
“不会无聊吗?”
「习惯了。」
景光操控“医生”摸了摸我的头,小大人似的说道,“我以后出去玩都会带泠一起的。”
在人类眼里,我只是一堆冰冷的数据,一串单纯的代码,并不算是生命,或许只有年幼的小孩子会把我当成“人”对待吧。
我微微垂眸,「嗯。」
景光以为我的态度是敷衍。
为了证明自己说到做到,他把游戏机伪装成了一个傻瓜相机,就这样带着我出门了。
我告诉他如果载体被破坏了我就会消失,景光拍着胸口承诺,“我会保护好泠的!”
外面是一个晴天。
在繁华喧嚣的钢铁丛林待久了,冷不丁来到宁静的乡村,仿佛误入了一个世外桃源。
游戏机被人拿在手里,屏幕朝外,伴随着男孩的解说和介绍,我看到了长野县乡村的景色。
村庄被成荫的绿树环绕,家家户户前屋后屋都是公路,马路上没什么车辆,只偶尔有骑着单车的二三少年笑着从身边快速驶过,留下渐行渐远的欢声笑语。
放眼望去,碧空如洗,阳光明媚,连绵不绝的苍翠山丘下铺着一块块规划整齐的农田,油菜花绽放成一片鹅黄/色的海洋,花间零星有白色&#30
340;粉蝶飞舞。
温暖的阳光透过屏幕洒在了身上,仿佛呼吸到了树木清新干净的气息。
并非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景色,而是以前的我脚步太过匆匆,未曾为这些美好的事物停留。
「Hiro,谢谢。」
可惜除了感受和陪伴,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
时间如白驹过隙。
景光七岁时,他的一个朋友外守有里,在春游时突发急性阑尾炎,虽然被诸伏父亲紧急送往了医院,却依然经抢救无效不幸去世了。
外守有里的父亲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当时的情绪非常激动,但还是在周围人的劝慰下回家了。
听景光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碍于没有证据,就算提醒景光早做防备也不会发挥太大作用,便只是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诸伏家对孩子的死亡教育做得不错,经过父母和兄长的开导,第一次接触到周围人死去的景光逐渐从低落中走了出来。
这段时间,景光经常一个人外出到山上的小河边用石子打水漂,每次都有人不远不近地跟踪在他身后,我本来有些担忧,发现那个人是诸伏高明之后才放下了心。
其实我直觉那个少年已经了察觉我的存在,只是心有所觉,亦做不解。①
介于两个小孩子到山林里还是有点危险,在景光准备出门的时候,我主动提出陪他玩一款单机格斗游戏调整心情。
以前因为觉得游戏里的格斗招式设计粗糙,我不是很热衷于此,但这孩子却很喜欢,总是屡败屡战。也算另一种发泄情绪的方式吧。
“泠,你也会死吗?”
看着屏幕上我操控的春丽倒下,赢了一整天的景光似乎并不开心,突然问道。
就像花草会枯萎、树叶会凋零一样,人的死亡是一种必然,那么人工智能是否也有某种意义上的死亡?
我斟酌着用词,「我不会“死”,只会“消失”。」
真正的死亡离我太遥远了,纵我如何谄媚阿谀,它从未回头看我一眼。
“‘消失’的意思是……再也见不到泠?”
「嗯,不过没有必要难过,死亡本身没有意义,只是人类的思考赋予了死亡意义。」
我试着从哲学层面安慰他,但似乎没什么效果,可能我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