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皇后环住女儿的两只手用力握住,控制不让自己颤抖。她知道这一天终于来了——皇帝要废掉她,给郑贵妃挪位置。
难为他这人间至尊亲自来跑这一趟。
既然他亲自来了,那她也想听他亲口说出来。
“妾不知道。”她神色淡漠,冷静地等待宣判。
皇帝说:“她的心病就是你。明天起,你去永晖宫给小郑侍疾。”
周皇后猛地抬头:“陛下?”
她宁愿即刻被废,也不愿低头乞怜。
皇帝不为所动:“道长还说须用金命人的血做药引,你不就是金命人?正合适。”
“血?陛下要我为郑贵妃放血?”
“一碗血而已,用你的血治好小郑,你从前欠她的就一笔勾销。”
“我不欠她什么。”
“呵,”皇帝冷笑一声,“好硬气。”
他嘲笑她还没弄清楚自己的境况。
他从榻上起身,踱到她面前,用力捏起她的下巴:“你欠不欠,欠多少,该怎么还,全是朕说了算。”
周皇后看着皇帝的眼睛,她目光幽幽,只剩一丝倔强。
“元璟,”她直呼皇帝全名,“你为什么不直接废掉我?”
皇帝笑了:“你不是很聪明吗?”
周皇后明白了,他是在折磨她。
当年情浓&
#30340;时候,元璟告诉过她,天下在他心中是一盘棋,所有人都是他的棋子。
每一枚棋子都会在合适的时候放到合适的位置,发挥合适的作用。有时候看似不合理的安排,都是他的布局。
她躺在他臂弯里,娇嗔问:“我呢?我也是你的棋子吗?”
那时候他的眼神特别温柔,珍之重之:“你是陪我下棋的人。”
她沉醉在他的眼神里。
现在梦都醒了。她和别人没什么不同,都是皇帝的一枚棋子。皇帝不废她,让她虚占着皇后的位置,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用意,觉得还不到废后的时候。但不妨碍他来糟践她,恶心她,把她踩在脚下,踩碎她的自尊,慢慢虐待她。
皇帝走后,周皇后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只是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儿,泪水簌簌而下。小霜儿仰起头看她,伸出小手摸摸她的脸,只摸到一手的水。
“娘娘,不哭。”
周皇后一顿,她的小霜儿开口说话了。
“不哭,不哭,”小霜儿学着安娘哄她的样子,轻轻拍着母后的手,“娘娘乖乖。”声音甜嫩,口齿软糯。
周皇后擦着眼泪,只是越擦越多。
“好姑娘,”她哽咽着说,“只可惜你投错了胎。”
她抱着女儿说了很久的话,等眼泪都流完了,才神色平静叫来乳娘抱走公主。
这天半夜时候,栖凰宫里突然一阵喧哗。先是一声宫女凄厉的尖叫,杯盏落地摔碎的响声,在宁静的夜晚格外刺耳,紧接着是此起彼伏的惊惶呼喊,匆忙杂乱的跑动声,灯影摇晃中有人撞翻了烛台,火舌舔着纱幔烧了起来,在黑夜里甚为不祥。
“娘娘!啊!娘娘啊!”
“天煞的!走水了!”
“快叫太医,太医!”
“快扑火!”
火光中烟雾弥漫,乳娘惶惶抱着公主跑来皇后的寝殿,玲珑面色惨白迎面冲来,嗓音怪异:“快!快走!别让公主看见!”
但已经迟了,在乳娘把手覆上公主的眼睛之前,她已经看见了——
她的母后侧躺在床上,手臂僵硬地垂下,已了无生气。
很多年后,元令霜还是会常常想起这一夜。她不知道人应该从几岁开始记事,但她的记忆从这一夜开启。
她记得这一夜父皇突然出现,她有了名字,也记得母后止不住的泪水。
她记得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浓黑的夜色里烈火烧过宫墙,吞没沉睡的海棠。
她记得母后的脸和手臂都像冰雪一样,冰凉的惨白色,枕边和身下汇着大片的暗红,顺着床柱一直蔓延浸润到地砖缝隙里。一种浓重的气味直冲她的天灵盖,那种味道又腥又甜,让她忍不住用舌尖紧紧抵住牙齿。
她记得母后对她说:“小霜儿,你不要像我,要像你的父皇,你会好好长大的。记住,不要像我,不要相信男人……”
她全部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