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沂雪一直都记得刚到顾家的时候。
那会儿她还是个瘦弱的小姑娘,浑身没二两肉,再加上眼睛大,只是很平淡地看人都觉得像是在瞪人。
顾春眠的母亲便说她是个白眼狼,就算在身边养很多年,也喂不熟,说不准什么时候都得反咬一口。
顾沂雪那会儿都不敢照镜子,也不敢在顾家那个大别墅里乱跑。
顾家给她安排了房间。
即便是私生女,在吃穿用度方面也没苛待她,管家带她去的房间很大,床上能躺四五个她,而她只睡在床的边缘处,有天晚上竟然还从床上滚下去。
不过她住在二楼,顾春眠在顶楼。
房间就定了两人的地位。
顾春眠要处处压她一头。
因为顾春眠才是顾家的法定继承人。
顾沂雪对这些倒并不在意,只是她不喜欢顾夫人的眼神,偶尔还会在她面前说:“跟你那个死去的狐狸精妈一模一样。”
顾沂雪想反驳,但想到母亲临死前说过的话,便把所有反驳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母亲很早就告诉她:听话。
顾沂雪在别处没做到,但在顾家做到了。
不过有天她乱跑了。
因为顾春眠把母亲留给她的吊坠抢走,不知扔到了哪里。
彼时的顾春眠已经快要上高中,而顾沂雪还是个小学生。
她在学校里也不受欢迎,因为她们班里有个喜欢拉帮结派的女孩儿,正好是顾春眠同学的妹妹。
顾春眠平日里口无遮拦,对着顾沂雪一口一个“野种”“私生女”。
于是这些名讳也全都传到了同学耳朵里。
她偶尔也会听到大家这么喊她。
更有过分的,上体育课时趁老师不注意,班上那些调皮的男生会把篮球砸在她脑袋上,等她捂着脑袋看过去的时候,他们拍着篮球潇洒地走过,挑眉轻蔑地轻飘飘笑:“小野种。”
顾沂雪那天跟比自己壮的男生打了一架,浑身都是泥。
回去时被告了妆,平日里忙得家都不回的顾先生偏偏在那天回了家,看到脸上挂了彩的她特别生气。
于是她跪在客厅冰凉的地上挨了一顿打。
她父亲有一根棍子,细长,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打在背上不是那种皮肉疼,而是浸入骨髓的疼。
不过两棍,她便被打得站不起来。
即便那样,她也没哭,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眼睛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紧紧咬着下唇,棍子落在身上的那一瞬间,她快要把自己的下唇咬掉。
后来她回到房间,拿出母亲留给她的吊坠在看,顾春眠却忽然闯进她的房间,居高临下带着嘲讽意味地说:“听说你跟人打架了?父亲可是最讨厌打架……”
顾沂雪没有理她,甚至没有抬起头看,只低着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里的吊坠。
被无视了的顾春眠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发现了镶嵌着红色宝石的吊坠。
红色宝石色泽鲜明,看上去价值不菲。
但最重要的是,这个东西对顾沂雪来说很重要。
所以顾春眠就要毁掉。顾春眠伸手一把抢过,转身便往外跑。
顾沂雪的手心被划出了一道很重的勒痕,一时错愕,回头发现顾春眠已经跑下了楼。
那大抵是不擅长运动的顾沂雪跑得最快的一次。
可体力相差悬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追不到顾春眠。
在顾春眠跑累的时候,她直接把东西往前一扔。
吊坠在空中划过优美的弧线,落入花坛之中。
花坛正在重新栽种,因为顾母想要看新鲜的月季,土刚翻新过,还浇了水,
满得快要溢出来。
吊坠落入其中,看不见半分。
顾沂雪一路跑过去,小腿没入花坛,泥土飞溅。
她找了很久,一寸寸摸过去,还是没能找到吊坠。
忽然听到一道冷淡的声音:“有些过分了。”
因这音色太过好听,顾沂雪弯着腰找吊坠的时候没忍住回了一下头,就看见一个穿着和顾春眠一样校服的女生站在那儿,秀眉微蹙,表情冷淡,正看向她这里。
“谁让她讨厌。”顾春眠理直气壮地说:“她竟然敢无视我!沈风荷,除了你以外,谁还敢无视我?”
沈风荷轻嗤一声,另一个跟沈风荷站在一起的女孩儿也翻了个白眼,“顾春眠,你也太自大了吧,哪条法律规定必须要理你啊?”
“不一样。”顾春眠被说得脸红了,却还是强撑着道:“她妈是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她就是个见不得人的小野种,我妈说了,她以后就得听我的。她就是我家的狗,我喊她,她就必须得理我!”
少女的自尊心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脸面被扔在地上踩。
纵使这种类型的话,顾春眠也不是第一次说,但此刻从她口中认真地表述出来,如此有条理,很难不让人信以为真。
当然,在很大程度上,这就是真的。
是顾春眠世界里的真相。
也是整个顾家的共同认知。
唯独还留有一丝幻想的是顾沂雪。
而在这一刻,顾沂雪的幻想也被踩在了地上。
她不过应当是顾春眠的一条狗而已。
顾沂雪弯腰,泪珠子全掉在地上,在平静的脏污水面上泛起涟漪。
她继续寻找她的吊坠。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听到那道好听的声音轻蔑地说了句:“荒唐。”
然后在她找吊坠的时候,那人站在花坛旁冷声说:“过来。”
顾沂雪的背影一怔,没有理她。
隔了会儿,顾沂雪感觉自己的身体一轻,整个人都悬在了半空中。
从那时起,沈风荷就比同龄人长得高一些,心智也更成熟,力气也很大,所以轻而易举地可以把瘦弱的顾沂雪拎起来。
沈风荷挽起了裤腿,把顾沂雪放在花坛边上,然后低声问:“她丢了你什么?”
顾沂雪抿唇:“吊……吊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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