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湘,你行事如此荒唐,置你师父的清誉于何地,置碧虚湖的百年声名于何地啊!”
“真是德行败坏,不知廉耻……”
“当年就不该让你入门!”
“……”
可想而知,这些痛斥无一例外,都是洛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直至此时,聂昭依然能感受到胸腔深处残留的隐痛。
那不是冤魂,只是少女消逝之前,留下的最后一丝不甘与遗恨罢了。
所以,聂昭所有的OOC发言,不仅是为了让包九金和蜃妖震撼一百年,也是为了传达给昔日的洛湘,安抚这一缕无望的残魂。
...
——在旁人眼中,你或许天真不懂事,或许不循礼法,胆大妄为。
——但无论如何,今年十七岁的你,都没有这样被人唾骂、凌虐的理由。
她朗声道:“诸位长老,我有一问。”
“倘若我师父的清誉、碧虚湖的声名真有这般脆弱,能被我一个小小弟子轻易玷污,那十余年来,你们为何放任我与师父孤男寡女,同居一处?‘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的道理,我不懂,各位尊长都不懂吗?”
“昔年我入门时,不过七岁年纪,诸位皆称赞我‘温纯良善,心若琉璃’。为何我追随师父修道十年,反倒成了德行败坏之人?究竟是诸位识人不清,还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放——放肆!”
包九金修养有限,没演两句就开始上头,现出了肤浅狰狞的本相,“苏长老一代剑仙,何等尊贵人物,岂会对你有什么念头?定是你心思不正,妄生绮念,扰了苏长老清修!”
“……唉。”
这一次,聂昭真心实意地叹了口气。
包九金自己是个被内门弟子呼来唤去的主儿,十年来提心吊胆,如履薄冰,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做梦都怕自己被逐出师门。
可一旦让他扮演“掌权者”,他却能无师自通地端起一副上等人派头,驾着那辆辗轧过自己的车,从别人身上得意洋洋地碾过去。
他从来不反对碧虚湖剥削,只是盼望着尽快加入内门,成为剥削者中的一份子罢了。
“像你这样不值得同情的受害者,我还是第一次见。”
聂昭讥诮地冷笑了一下,然后提高嗓门道:
“长老说的不错!”
包九金喜道:“既然如此,你就快快伏法——”
聂昭:“确实,我只是一介碌碌无为的小人物,师父是名扬四海的剑仙。所以他没能教好我,责任在他,而不在我!”
包九金:“……啊?”
聂昭有理有据,底气十足:
“诸位试想,我这样的小人物,心思但凡有一点走岔,师父岂会不知?”
“他若不知,那便是有眼无珠,大大失察,有负于‘剑仙’之名。他若明知我心思不纯,却不闻不问,放任自流,岂非有意诱使我走上歪路?”
“还是那句话——我入门时年仅七岁,而师父已是数百岁高龄。我不懂的道理,他比我多活了几百年,见过的夫妻比我吃过的饭还多,难道还不懂吗?”
包九金:“???”
身为门派边缘人物,他对洛湘和苏无涯的关系一无所知,只觉得“既然内门判洛湘重刑,必然是她活该”,方才的发言也是本色出演。
冷不丁被聂昭这么一问,他顿感头大如斗,几乎当场骂出声来。
苏长老怎么想的,他哪儿会知道?
照她这个问法,他是要替苏长老承认他眼瞎呢,还是他有意勾引徒弟乱.伦呢?
无论他选哪一边,只要有一个同门师兄弟记得幻境景象,回头往师门里一捅,他不都得被苏长老削成十七八片吗?
他只是谋财,聂昭这是要害他的命啊!
“你、我、你……”
就在包九金汗如雨下之际,身后忽然响起一道冷冰冰的男声,从困窘中拯救了他。
那人道:“确实如此。洛湘,你说得对...
。”
“……?”
包九金战战兢兢地转头望去,只见出声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席白衣胜雪、背负三尺青锋的执剑长老,这场公审的另一个当事人——苏无涯。
太好了!正主发话了!
这出闹剧可以收场了!
包九金如蒙大赦,正要松一口气,却只听那“苏无涯”冷声道: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即便是市井小儿,也该明白这样的道理。”
“我苏无涯道心不稳,教徒无方,致使洛湘心生迷障。而我不仅毫无悔改之念,反将一切归咎于她,意图舍她而成就大道,实乃鬼迷心窍,罪不容诛。她怨我、恨我,皆是理所当然。”
不等包九金和NPC们反应过来,只见寒光一闪,苏无涯抽出那柄无数人崇拜艳羡的佩剑,信手一抛,“锵”地一声掷在聂昭面前。
“……”
这展开也出乎聂昭意料,她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剑柄,抬眼与苏无涯对视。
“……”
而对方不发一语,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目光中饱含愧疚、懊悔与悲戚之色,仿佛在等候一个判决。
四目交汇间,聂昭忽然福至心灵,随即毫无障碍地换上一副哀恸面孔,凄声道:
“不错!师父,我爱您,但我更恨您!今生你我身份悬殊,如隔山海,徒儿不能与您结发,不如——”
蜃妖:【等一下,你要自尽吗?确实这也是一种悲剧,但剧情太过简单,我不会承认……】
话音未落,只听聂昭接下去道:
“不如徒儿送您一程,待我来日修炼成仙,再去寻找您的转世,与您破镜重圆吧!”
然后——
她一跃落在苏无涯面前,手起剑落,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他的胸膛!
蜃妖:【啊???】
“……咳咳!!”
刹那间血花飞溅,苏无涯面色苍白,唇边却浮现出一丝释然的笑意,抬手抚上聂昭面颊。
“湘儿,你做得很好。一切错在为师,你要……好好活下去……”
聂昭热泪盈眶:“师父……”
苏无涯气若游丝:“湘儿……”
这一刻,高台上风声止息,两人深情对视,近在咫尺却无法相拥,世间万物都与他们一同定格。
此情此景,让人不禁想播放一曲BGM:
“寒叶飘零洒满我的脸,吾儿叛逆伤透我的心……”
对不起,放错了。
重新换一首:
“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我在佛前苦苦求了几千年,当我在踏过这条奈何桥之前,让我再吻一吻你的脸……”
聂昭下手快稳准狠,一剑直刺丹田,苏无涯挣扎着苟延残喘了一首歌的工夫,便逐渐目光涣散,气息奄奄,无力地瘫倒在她怀中。
一滴晶莹的泪水划过他面颊,砸落在聂昭手背上,溅开了一朵小小的、温热的水花。
“……”
聂昭低头瞥了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撩起苏无涯衣摆,将那滴眼泪擦得干干净净。
她再抬头去看时,发现苏无涯已经咽气了。
与此同时,透过那张毫无血色的面庞,熟悉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唉……扮演这没用的废物,真是委屈我了。阿昭,你看我演得如何?】
“……”
我就知...
道,聂昭想。
与“苏无涯”对视第一眼,她就知道,这倒霉玩意不是NPC,而是那条戏精成瘾的老狐狸。
她原本还想即兴表演一出《林黛玉江州劫法场》,在这群NPC之中杀个七进七出,带走一个是一个,没想到黎幽从天而降,独领风骚,为剧本增添了一抹别样的色彩。
“黎公子,你可真是个鬼才,蜃妖捡到宝了。”
聂昭绽放出明媚如花的笑容,一边真诚赞赏,一边转向震惊到张口结舌的蜃妖。
“你看,洛湘没有选择自我牺牲,而是因爱生恨,绝望之下杀了苏无涯,一生怀着对他的思念活下去,这也是一种悲剧。”
“演完了,可以放我们走了吧?”
BE嘛,不光是死女主,死男主也可以啊!
性别不要局限得太死!
“……”
蜃妖再也笑不出来了。
她沉默半晌,深吸了好几口气,最后操着一把娇怯怯的小女孩嗓音,小心翼翼道:
“你说这是悲剧,可你们两个……明明笑得很开心啊。”
“那个,其实,我只是喜欢观赏悲剧,从来没有害过人的。你们的爱好,该不会是给其他人制造悲剧吧?”
“娘亲说,不让我和你们这么坏的人玩,可以请你们赶紧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