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觉得小公主好像有点奇怪。
或者说, 不仅仅只是一点点奇怪。就好像,突然间变了一个人。而且,他最近都不弹琴了,而是喜欢玩刀。
身上偶尔, 还会残留一些血的味道。
很浅很浅, 还有酒精覆盖过, 但却瞒不过绵绵敏锐的嗅觉。虽然如今沈谬对她的态度变好了很多很多,可是绵绵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不是不喜欢小公主对她好,而是不喜欢对方现在这种状态。
如果说, 以前小公主冷冷的,可心很软。可现在,他给绵绵的感觉,像亡灵或者恶魔,总之, 是龙族最反感的那种——
暗黑生物。
充满了恶意和怨念, 血腥和污秽。
小龙崽记得,族长大爹爹跟她说过,一旦遇见那样的东西, 就该用龙焰将其烧得干干净净,灰烬不留!
可绵绵还是个幼崽。所以万一遇见了,如果对方太强大打不过的话,就跑, 跑得远远的。
绵绵仍记得当初巨龙严肃郑重到近乎愤怒的模样, 他说——
“我们龙族,绝不能, 沾染那样的东西!”
因为光明神堕暗, 这场几乎毁灭世界的灾厄, 让他们整个全族都遭到了诅咒,几近灭绝。
绵绵向来,是最听族长大爹爹的话的。因为族长,是他们所有龙中,最强大,也是最有智慧的。绵绵要听话,以后才能成为最强大的红龙。
所以他说,我们龙龙不可以说谎,绵绵就不说谎。
所以他说,我们龙族,绝不可以再沾染那样的东西!
绵绵,就不会碰。
只是现在,小龙崽还不确定,她最喜欢的小公主,是不是遭到了......污染。
直到今天凌晨,她发现对方偷偷跑出去,回来的时候,袖子上有几点红色。
——是别人的血。
“你去......做什么了?”
房间内忽然传来的童声,让刚刚关上门的少年僵住。
沈谬没有想到,江绵绵会在凌晨五点出现在他的房间。因为自从出院后,之前总喜欢钻到他被窝里来睡的小孩,就再也没来过了。
少年有些微微失落的同时,也感到放心。因为晚上不会有人发现,他偷偷出去。
至于别墅区的监控,那样的小东西,对沈谬来说躲过去轻而易举。噩梦中所看见的一切,就像是弥漫开来的毒雾,开始侵染他的身体。
这段时间沈谬都很恍惚,就好像那不是一场梦,而是自己亲身经历过的一切,不然没办法解释,他明明只是做了一场梦,可身体却忽然会了很多很多技能。
都是,杀人技。
甚至于,有的时候,他会产生一种,自己不是那个十三岁的,自卑,软弱,却善良的孩子。而是很多年后,满身血污的,冷血暴戾的,犯罪集团头目。
短暂地沉默片刻,少年转过身,看似很自然地露出笑。
“绵绵,你怎么还没睡?”
小龙崽不喜欢看现在的他笑,因为看起来很假,就像是测量好了,精准&#...
30340;角度,每次只需要把脸部的肌肉,放置在提前设定好的位置上。
像妈妈说的那种,程序机械式的演技。明明演员没有注入任何感情,但却可以熟练精准地调动脸部肌肉,摆出应该有的反应和表情来。
小龙崽微微偏头,去看对方藏在身后的手,
“为什么,不回答?”
“嗯,睡不着,所以出去散了个步。”
如今他说话的时候,谎言成了习惯,睫毛都不曾颤一下,就好像呼吸一样自然。
毕竟能够骗过拥有多年经验和专业技能的警察,少年在这方面自然很厉害。
哪怕真的有人调监控查,也只能看见晚上睡不着出门散步的沈谬。就像昨天在学校里,他随意的退让一步,就挡住了最关键的地方。沈谬有那个自信:没有人,查得到。
所有的,属于那个犯罪集团头目的沈谬的习惯,开始在这个十三岁的沈谬身上,逐一浮现
可这样的谎言,可以骗到通过微表情和各种技能辨别真假的警察,却骗不到通过直觉分辨的龙崽。
“我们龙龙,从来不撒谎的。”
绵绵摇摇头,她看着少年隐在阴影中的笑脸,认真对他说,
“所以也讨厌,别人对我们撒谎。”
“......”
沈谬愣住,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骤然被小孩推得很远。
很远很远。
明明中间只隔了几米的距离,却像是一道万丈深渊。
“......”
房间里突然响过一阵凌乱的步伐声,
砰!
少年单膝抵在地上,接着,小龙崽就被他抱在怀里,很紧。可她嗅到的,不再是以前干净,又带着一点点冷的,像冰雪一样的气息。
而是刺鼻的,酒精掩盖血腥的味道。
“绵绵不喜欢,你现在,身上的气味。”
小龙崽推开他,秀气的眉头微微皱着,她甚至又强调了一遍,
“特别地,不喜欢。”
若是换个人,带着这样的气味靠近她,龙崽会把对方烧掉,而不是简单地推开然后告诉他,我不喜欢。
因为哪怕仅仅只是表露出一点点的,沾染着暗黑气息的生物,都会被龙族毫不犹豫地灭杀。
沈谬僵住,他松开了手,甚至微微后退了些许。
“......会洗掉的。”
小龙崽听见他微微颤抖的嗓音,
“下次,一定,会洗干净的。”
明明......小孩并没有发现什么,而口中说出的话听起来,也只是很单纯地指他的身上的,不小心沾染到的血腥气。
可是,沈谬就是觉得她发现了,甚至看到了他在那个噩梦中不堪而污秽的模样。
“......”
片刻的沉默过后,绵绵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然后伸手去摸他冰凉的脸颊,稚嫩的指尖...
描绘着少年的眉骨,落到对方颤抖洇红的眼尾,
“小公主你最近,很奇怪。”
绵绵去拉他的手,摸到了掌心处因为最近握刀棍而磨出的,一点点薄薄的茧子。
她低头,看见少年素来干净漂亮的手,上面还有很多细小的伤口,绵绵忽然感觉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不知道最近小公主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或者,又触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但是,她不喜欢自己心爱的宝贝,被弄脏。
沈谬以前哪怕最狼狈困窘的时候,他的手依旧保护得很好,
——因为要弹琴。
因为他的手,是要给音乐的。他曾经梦想站在世界上最大,最耀眼的舞台上,成为闪闪发光的,钢琴大师。
可现在却如此地不爱惜,甚至任由其伤痕累累。
小龙崽抱着少年的手,问他,
“你为什么最近,都不弹琴了,连小提琴也不拉了?”
这么久过去,绵绵都快把《致爱丽丝》学会了,可这么久,沈谬却再也没有碰过一次钢琴。连他最珍惜的,日日都要擦拭一遍的小提琴盒,都落了一层薄薄的尘。
“......琴?”
沈谬愣住,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甚至恍惚了好半天,才想起来——
是了,他以前......最爱琴了。
不仅仅,那是母亲的愿望,甚至,也是沈谬的梦想。也是他曾经,冰冷阴暗生活中唯一的一点点萤火般的期盼。
可现在回忆起来,他上一次弹琴,却恍若隔世,甚至就好像真的是隔世。
毕竟,练琴有什么用呢?成为万众瞩目的钢琴大师又有什么用?
琴不能帮他为母亲平反,也不能帮他复仇,当初沈谬一心想着练琴,可后来的下场又是怎样呢?他被打断了手,再也没碰过那样美丽,脆弱,又......无用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