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得知饭菜中的确没有异样,便让人将今晚来赴宴的人都打发回去了。
不过他想了想,却让人将杨城叫了过来。
杨城今晚也被吓得够呛,他不知池敬遥状况如何,但见裴野当时那脸色,若是池敬遥真出了什么事情,保不齐裴野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好在宫人朝他说池敬遥已经脱离险境,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陛下。”杨城朝皇帝行了个礼,便老老实实立在一旁等着对方发问。
今晚裴野的表现太过反常了,他就知道皇帝一定会追问,因此并不意外。
“裴将军与池大夫很是相熟吗?”皇帝看向杨城问道:“池大夫出事的时候,他连殿前失仪都不顾。”
杨城忙道:“陛下有所不知,他们俩打小一起长大的,情同手足。”
“怪不得呢。”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又道:“你先前怎么没提过?”
“陛下也没问,臣就没想起来说。”杨城讪讪一笑道。
皇帝瞥了他一眼,问道:“我听说池大夫是赶在进京之前的头一日成的婚?”
“是。”杨城道。
“娶的是谁家的姑娘?”皇帝问道。
“娶的是裴家的……”杨城道。
“我还以为是你家的呢!”皇帝道。
杨城闻言也没接茬,只嘿嘿一笑,皇帝见状便没再追问什么。
“过去看一眼吧。”皇帝说罢带着他朝偏殿走去。
两人到了门口,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宫人不必通报。
偏殿内,李太医和章师兄正守在一旁。
裴野则跪在榻边,额头轻轻贴着少年的额头,一手在对方脑袋上轻轻抚摸着,另一手依旧拿着李太医给的那个布包放在池敬遥鼻下。
皇帝看到这一幕,微微拧了拧眉,意味深长地看了杨城一眼。
杨城依旧是那副表情,冲他无声一笑,什么也没说。
“池大夫娶的是裴家的姑娘啊?”两人从偏殿出来之后,皇帝又朝杨城问道。
“是裴家的……”杨城忙道。
“裴家的什么?”皇帝挑了挑眉,问道。
“呵呵,陛下英明,何苦再为难臣?”杨城赔着笑道。
皇帝看着眼前的夜色,淡淡道:“怪不得今日述职,朕问裴野要不要留在京城任职,他想也没想便说要回祁州营。朕同他说,以他的战功,足可以做一军主帅,但祁州营已经有了你。你猜他怎么说?”
“他不介意继续给我做副手?”杨城问道。
“嗯。”皇帝道:“当时朕还觉得纳闷,心道你们祁州营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个都不想留在京城。池大夫也是,太医院那么想留他,听说他都不肯。”
皇帝说着冷笑一声,道:“原来是有这么一出?”
“年轻人嘛……一同经历了生死,难免看得开一些。”杨城道。
“跟你当年一样,不愿来京城,好像朕就一定会难为你们似的。”皇帝说着叹了口气。
“大...
渝是陛下的江山,咱们在哪儿都是为陛下尽忠。”杨城道。
皇帝有些无奈地道:“老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还有你家里那个公子,怎么就不敢带过来让朕瞧瞧了?朕的宝贝女儿,还能配不上你儿子不成?”
“是臣家里那臭小子太愚钝,配不上公主殿下,臣不想让他来给陛下添堵。”杨城赔着笑道。
“朕的女儿国色天香,不愁找不到好郎君。”皇帝想了想,道:“朕瞧着裴野就不错。”
“陛下!”杨城一怔,当即便收敛了笑意单膝跪下了。
皇帝见状叹了口气,开口道:“瞧给你吓得……快起来,给人瞧见又不知该如何编排?”
杨城闻言忙起身,冲皇帝嘿嘿一笑。
“朕心里不高兴,留你这乖徒弟和那小大夫在宫里住几日,拿他们撒撒气。”皇帝道。
“这不合规矩吧?他俩素来行事轻浮,只怕冲撞了陛下。”杨城忙道。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让他住前头,又不是住后宫里。”皇帝道:“人都病成这样了,难不成连夜让人抬出去?”
杨城忙道:“臣可以在这儿守着,等人醒了亲自送回去便是。”
“也是,人病成这样也不好难为他。”皇帝又想了想,道:“人你先带回去吧,过几日等那小大夫病好了,朕亲自犒赏你们几个去东郊的园子里小住几日,正好陪朕赏赏秋景。”
杨城闻言暗暗叫苦,但他心知再多说无益,只得朝皇帝谢了恩。
当晚,池敬遥昏迷了将近一个时辰才醒。
李太医又为了诊了脉,见他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了些许,呼吸也顺畅了,便知道他没有大碍了。
“今日池大夫所服用的药丸当真是有奇效,改日老夫定要朝池大夫请教一番。”李太医道。
池敬遥刚刚恢复意识,还有些茫然,便含糊地应了。
待李太医走后,他才朝裴野和章大夫问道:“我吃了什么药?”
“是裴将军从荷包里找出来的药。”章大夫忙道。
池敬遥闻言看了一眼裴野,总算是稍稍反应过来了什么。
他当时昏迷地太快,几乎什么都来不及想,就失去了意识。后来裴野让章师兄替他扎针,曾短暂地让他清醒了片刻,当时池敬遥迷迷糊糊听到裴野朝他要药,便下意识从商城兑换了一粒抗过敏的药丸。
由于意识太模糊,他甚至都不知道将药丸放到了哪儿,也难为裴野竟能想到从荷包里去找。如今想来,幸亏他从前经常给裴野兑换糖球,所以两人都在无形中建立起了某种下意识的默契。
而这小小的默契,今日算是救了他一命。
“还难受吗?”裴野低声问道。
“不难受了。”池敬遥道,“等身上的疹子落了,就好了。”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什么都没说。他神情看上去并没有太大的异样,若非握着池敬遥的那只手太过用力,池敬遥甚至都没发现他这么紧张。
“能起来吗?”杨城问道。
“能。”池敬遥忙道。
这过敏的症状来势汹汹,但一旦克制住之后,恢复起来也很快。
杨城生怕留在宫里是非多,不敢让他们多逗留,便让招呼宫人带路,连夜回了驿馆。
好在今晚宫宴,宫门口特意留了一扇可以进出的小门。
裴野找了张薄毯裹着池敬遥,将人一路抱出...
宫上了马车。
到了驿馆之后,他又将人抱回了屋,自始至终没撒开过手。
杨城要找他说句话都没寻到机会,最后不得已直接将人叫了出去。
今晚的事情,让皇帝意外得知了他们的关系,杨城不敢大意,必须得提醒裴野一句。
“陛下让我们陪着去东郊的园子?”裴野问道。
“你不必太紧张,往年陛下也赏赐过旁人跟着去东郊赏景,此事并非头一遭。”杨城道:“依着我看,他八成是不打算追究什么,届时你们只管小心行事,别惹他不高兴便是。”
裴野闻言点了点头,看起来多少有些担心。
“陛下那意思,不让我在你们面前多嘴,所以此事你自己知道便好,千万别让陛下知道我告诉过你。最好也别同池大夫说,他若是知道了,定然掩饰不住。”杨城道:“你只要嘱咐他别欺君,旁的一概顺着陛下的心意便是。”
杨城走后,裴野在外头冷静了片刻才进屋。
进屋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掌控,好在皇帝没打算追究。
但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他是知道的,所以除非顺利过了下一关,安安全全地离开京城,否则他这颗心便很难放下。
屋内,池敬遥裹着被子坐在榻上,看上去已经恢复了不少。
裴野走到榻边坐下,伸手在他脸上的红疹上虚抚了一下,问道:“要不要抹药?”
“不用,不碰的话消得会更快一些。”池敬遥道。
裴野闻言便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坐在榻边看着池敬遥。
“二哥。”池敬遥能感觉到他似乎还在担心,便安慰道:“我已经没事了。”
“嗯。”裴野攥着他的手道:“你弄几粒那个药放到我荷包里。”
池敬遥一怔,随即便明白了裴野的意思,兑换了好几粒药丸放到了裴野荷包里。
他这会儿已经完全清醒了,很多记忆便慢慢浮上了心头,一想到自己昏迷前裴野那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池敬遥心中就有些心疼。
裴野重伤昏迷时,他经历过那样的无助和绝望,自然也知道裴野今晚经历了什么。
“二哥,其实今晚咱们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池敬遥想缓和一下氛围,便佯装随意地笑道:“要不是我发病及时,陛下说不定就要给你指婚了呢。”
裴野闻言面色当即就变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池敬遥,沉声问道:“池敬遥……你不会是故意吃的鸡蛋吧?”他这会儿也有些缓过来了,一听到池敬遥这番话,顿时有些急了,语气中也不由染上了些许怒意。
他依稀记得,成亲之前池敬遥为了躲避指婚想出了一堆馊主意,其中就有一个是在宫宴上吃鸡蛋。一想到今晚的事情可能是池敬遥故意为之,他就恨不得将人好好修理一番,偏偏这会儿少年面上还带着病态,看着有可怜巴巴的,他心疼都心疼不过来。
池敬遥听到裴野叫他全名,莫名觉得有些紧张,忙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些菜里有鸡蛋。再说了,我就算想吃,也不可能吃那么多啊,今晚要不是你找到那颗药,我说不定就没命了。”
“你没骗我?”裴野问道。
“没有。”池敬遥拉着裴野的手道:“我怎么舍得那么吓唬你?”
裴野闻言心中顿时有些发闷,一把将少年揽进了怀里。
“二哥……”池敬遥埋在他胸口,闷...
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裴野将人紧紧抱在怀里,那力道像是打算将他揉进身体里一般。
池敬遥被他勒得难受,稍稍推了他一下,道:“二哥,我昏迷的时候听到你叫我名字了。”
“嗯。”裴野抬手在他眉宇间轻轻拂过,道:“我知道你能听到。”
“二哥……你为什么要叫我全名啊?”池敬遥仰着脑袋看向他,问道:“娘亲和爹爹还有大哥大嫂……就连杨跃和包子他们都是叫我小名,只有你没叫过我的小名。”
此事池敬遥不止一次暗地里琢磨过,裴野不止是没叫过他的小名,就连全名也很少叫。印象中,裴野只有比较特殊的时刻,才会叫他。
“我不想和他们一样叫你,这样你会分不清。”裴野道。
池敬遥闻言笑了笑,小声问道:“那你可以偷偷想一个没人叫过的称呼,这样你就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能分清是你叫的。”
裴野闻言想了想,问道:“你想让我叫你什么?”
“要不你叫我老……”池敬遥不知想到了什么称呼,当即有些不大好意思,将脑袋再次埋到了裴野怀里。
“什么?”裴野问道。
“没什么……”池敬遥闷声道:“你自己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