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简展开,残存的血腥味混着墨香迎面袭来。晋侯一目十行,浏览过全部内容,脸色意发难看。啪地一声,他合拢竹简,手指持续攥紧,几乎要捏碎简片。
"母亲,事不属实。"
“事情是真是假,你我心知肚明。君侯,我给你留颜面,你也该给阿珩留一线。”国太夫人向林珩招手, "阿珩,来。"
"诺。"
林珩穿过对峙的甲士,站到国太夫人身侧。
“阿珩年少离国,在上京为质九载,于国有功。他是你的嫡子,理当立
为世子。祭祀之后请君侯上书天子。若你不愿,我会亲自执笔。"原本该由缪良传话,奈何事情突变,国太夫人索性当面说清。
"老妇上书,天子自会下旨。届时国人如何看你,天下诸侯又会如何看你,君侯自当思量。"“母亲,你果真要逼我?”晋侯眼底泛起血丝,额角鼓出青筋,这是头疾发作的征兆。
“我不想逼你,但不得不为。”国太夫人了解晋侯的病情,见他站立不稳,立即召唤侍人, "送君侯回正殿,速召医。"
"诺。"
两名侍人躬身入殿,小跑上前搀扶起晋侯。
剧痛突如其来,颅内犹如针扎。晋侯双眼赤红,几乎控制不住杀人的欲望。
两名侍人拉不住他,差点被他夺走甲士的长刀。很快又上前四人,一通手忙脚乱,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晋侯带离兴乐殿。
甲士护卫在晋侯四周,杜绝任何窥伺的目光。
一名侍人健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穿过宫道,将守在宫内的医带去正殿。国太夫人轻轻挥手,红衣甲士退出殿门。壮妇守在门前,将铜灯放回到墙边。
莲夫人委顿在地,抱着腰腹不停颤抖。冷汗浸湿衣襟,她不吵不闹,分明猜出自己的下场。从国太夫人出现的一刻起,她再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毒氏,你可知罪?"
声音传入耳畔,莲夫人有片刻恍惚。就在不久之前,晋侯怀抱着她,用同样的语气质问公子珩。
“国太夫人,婢子认罪。”形势急转直下,没有翻盘的可能。莲夫人万念俱灰,没有强撑狡辩,选择当场认罪。
“谋害嫡公子,罪不可恕。幽禁巷道,终身不得出。”国太夫人下达旨意,皱眉看了一眼莲夫人的长裙,吩咐缪良, "传医。"
"诺。"
缪良转身离去,很快消失在殿门后。
莲夫人强忍着痛楚爬起身,跪地向国太夫人叩首: “婢子叩谢国太夫人恩典。”
三声钝响,莲夫人额头浮现青紫。
待晕眩稍减,她仰首看向林珩,苦笑一声: “无论公子相信与否,我确实不知公子药方。毒氏擅调香,玉上异香确我
所为,但是奉君上之命。毒氏同上京没有任何瓜葛。"
痛楚再次袭来,她停顿片刻才继续说道:“我鬼迷心窍,猜出玉佩用途还是送给公子。今日下场是我咎由自取。"
林珩俯视莲夫人,对她的话未做评价。
查明玉佩来自兴乐殿,他特地询问许放,对毒氏有了一定了解。以这个家族的实力,根本不可能将手伸入上京。
他曾怀疑是新氏族动手,莲夫人不过是替罪羊。
待到事情真正明朗,才发现背后推手并非氏族,而是晋侯。
一次下毒,一次相冲之物,能杀了他固然好,杀不了他,只要他踏入兴乐殿,也能设法给他扣上罪名。
“阿珩,今日之事牢牢记下,不要低估任何人。”
国太夫人握住林珩的手臂,和他一同走出兴乐殿。两人穿过廊下,沿着台阶步上宫道。侍人婢仆跟随在后,脚下无声。甲士分列两侧,脚步铿锵有力,似金石敲击之声。
“日后出行要带护卫,宫内宫外都不能掉以轻心。”国太夫人语重心长道。侧头时现出耳上玉玦。同发簪一样,玉面雕刻象征越国宗室的玄鸟纹。
"遵大母教诲。"
"事情尚未结束,才刚刚开始。"“我知。”
“国君昏了头,他性格执拗,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奈何能力不济,常会钻进牛角尖。”国太夫人深深叹息。
痼疾缠身,心狭偏执,长此以往于国不利。晋国要定下世子,更需要英明的国君。
"祭祀之后,国君不奏请,我必会上书天子,尽早定下你的世子之位。但我只能助你到此。"国太夫人驻足宫道,侧身凝视林珩,面色肃然,郑重中透出些许无奈。"我多年不问朝堂之事,对前朝把握有限。日后入朝,诸事只能靠你自己。""大母放心,我定会竭尽所能。"
林珩清楚国太夫人的担忧。
晋国朝堂不太平,勋旧和新氏族势同水火。在晋侯的放纵下,情况愈演愈烈,双方矛盾难以调和,冲突时有发生,隔三差五还会流血。
他曾对国太夫人言,有足够的地盘和利益分给勋旧。但这只是浅层。不破不立。
在氏族的争斗
中,国太夫人和晋侯都忽略了一股力量,真正构筑晋国根基的力量。而要调动这股力量,必须在晋国变法。
林珩垂下目光,凝视宫道上雕刻的兽纹。
他知晓心中之策是何等惊世骇俗,也知会受到怎样的阻力。要排开所有阻力,他势必要拿起屠刀,或将杀得血流成河。
不知不觉间,两人行至岔路口。
国太夫人转道向南,率众返回南殿。林珩驻足原地,目送国太夫人背影良久,才踏上去往林华殿的路。
两人背向而行,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