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本非同道中人,或许将来某一日,可以重新并肩而战。
韩非身姿微顿,片晌,复抬眸笑道:“阿元值得如此。”
……
傍晚饭罢,崔元便开始收拾随身行囊。
张良屁颠跟在崔元身侧,几度欲言又止,犹犹豫豫不知是何因由。崔元终是忍耐不住,直接将张良抓至跟前,无奈盘问道:“小良可是舍不得我?”
毕竟前后三年,崔元是将他看作亲儿子来养的,如今即将赴秦,到底还是心有不舍。
谁知张良闻声,却毫不犹豫地摇头解释:“并无。”
崔元不由呼吸猛窒,心中酸涩顿起,只觉自己变成了被亲子抛弃的无辜老父亲。谁知见他隐有责备之兆,张良却又极快开口道:“我是不舍韩非哥哥。”
不舍韩非?韩非既不离开学室,张良又如何要舍不得他?莫非……
崔元彻底回过味儿来:“小良意欲随我离楚?”
张良诚挚点头 ,崔元惊疑之色未退:“小良应知我有侍秦之意?”
侍秦虽为远见之选,可张良亦为韩国贵室,甚至史书中还有刺秦之行,他又怎会心甘赴秦?
张良的眸色却愈发坚定,“先生于我有教诲之恩,无论七国万里,良自愿追随先生。”
“这……”,崔元忍不住回身去看韩非,对方饭罢便一直于院中石案处抿酒独酌,静静瞧着崔元与阿芜等人忙碌的身影,清瘦孤零,若是张良也随自己离楚,他又当如何自处?
想必不消多久,便也会返程归韩罢?
出神之际,阿芜却自里间疑惑出声道:“公子所作《治秦手册》何以不见?”
崔元闻声去瞧,自己本是将手册放于枕边便于时时揣度,如今却好端端没了踪影。
崔元并未多想:“许是韩兄拿去研读了?”
说着便踏步出门,拍拍韩非的肩膀,笑问道:“韩兄可曾瞧见愚弟所作手册?”
想起自己昨夜于院中捡到的一沓白纸,韩非恍然:“昨夜匆忙,忘记将其……送回阿元室内。”
崔元道声无碍,两人一时静默无声。
崔元想了想,终是莞尔笑道:“纵使山高路远,终有重逢之时。“
韩非亦跟着展眉笑应,若是有缘,千里万里总也相见有期。
许是离别将近,韩非是夜同崔元在院中对坐畅聊许久,两人兴甚而歌,谁都不肯提及回房歇息一说,直至天色幽幽透出几许明光,韩非终是抵挡不住滔天困意,直接倚在崔元肩头睡去。
见韩非已然沉沉入梦,崔元弯身将他抱回房中,韩非观之瘦削,抱起来也并不费力。
将他安置妥当后,崔元又起身至后院,将自家黄牛喂饱哄好,这才就着熹微天色,将行囊尽数装回车厢后侧。待一切就绪,天光早已遍布群山,崔元一行驾车而出,浮丘伯自荀子处听闻消息,远远出门来送,直将众人送至温岭山脚。
毛亨与李斯等人亦随之而来,浮丘伯送上远行薄礼,方开口问道:“韩兄何在?”
崔元摇头笑道:“日出方歇,如今应是睡意正沉。”
明白韩非应是不愿面对离别情景,浮丘伯驻足拱手道:“此去千里,恐难复见,崔弟还当谨守本心,勿忘当年鸿鹄之愿,勿行当初痛恶之事。”
崔元对揖而拜,张良见状,亦下车拱手拜别。
起身后,崔元牵起张良快步上车而去,车驾悠然远行,崔元望着四周倒退的青山,方才险些崩溃的理智终是彻底回落心底。差一点,若要再慢一些,他怕是早已揽住浮丘伯的肩头,同他边走边嬉笑道,这一切不过只是玩闹之语。
他不会走,也不舍得走。
·
巍峨宫殿之内,一位藜服青年孑然而立,眸中尽是睥睨天下的冷冽孤绝。
有人恭谨伏跪于台阶之下,静静等候青年出声吩咐。
青年眸中冷峭之色渐退,进而透出几分兴味暖意,只见其将手中画轴微微抬起,侍者忙躬身上前谨慎接过画轴,并转交与台下伏跪之人。见对方将画轴端放于掌心,那位袍服端肃的藜衣青年方悠悠出声道:“将此画像传与城守遍识。”
也即是说,一旦发现画中人的半分踪迹,当即便需禀明圣听。
台下之人得了命令,正欲称诺而退,青年忽又出声唤道:“蒙卿!”
蒙毅回身静候,秦王眸中竟难得聚拢几分温和柔光,“切记,以门客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