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圣矜持地站在岸边,翻涌的雾气附着到它的鬃毛和马皮上,凝结了一身细碎的水珠,在光线的折射作用下,仿佛镀了一身熠熠生辉的钻粉。只是它无声地秀了半天,这群沉迷于争抢热水的愚蠢同伴都视而不见,终于,朝圣也垮起个马脸,自舌尖晦涩而模糊地吐出一个字。
“扩。”
霎时间,恍若被造物主的无形外力扭曲了时空,重塑了因果,余梦洲的视线恍惚了片刻,再聚焦起来的时候,温泉池的面积竟然诡异且无声地扩张了将近一倍!
他实在无法形容这种能力的奇异之处,他没有动,温泉石壁的形状也不曾改变,似乎有人用PS软件把温泉的图层放大了,只不过PS用在二维平面,而朝圣操纵的是三维的现实。
这时候,马群纷纷从温泉里抬起脑袋,方才发现朝圣的变化。
“哇哦,”铁权杖惊讶地说,“恭喜啊,朝圣,你又能说话了!”
“挺、挺好的。”
“不错,”死恒星说,“加油。”
然后,这群缺心眼儿的大马就继续到温泉池子里扑腾去了。
余梦洲在旁边,看到这个场景,不由靠在法尔刻身上,笑得不住乱抖,又怕伤害到朝圣的自尊心,只好憋着不出声,忍得十分辛苦。
一直闹到天色昏暗,马群才从饱受磨难,几乎变成一池泥浆的温泉里爬出来,三三两两、打打闹闹地小跑回临时的驻点。
魔域的夜风罕见轻柔,余梦洲坐在法尔刻背上,手里拿着一大束浆果条。紫红色的浆果饱满明亮,坠在铁黑色的枝条上,恍若一盏盏微缩的星灯。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总之,他一说好看,以太就把整棵都拽起来了。
旷野一望无际、平坦笔直,天边暮云低垂,赤红的大地挥洒着如血的余晖,远处是一座废弃的土色堡垒——再也没有比这更加苍凉、更加孤单的景象了,足以让人生出落泪的冲动。可是,身边四散遛达的魔马,又使这空荡荡的原野变得热闹了起来。
“也许……这就是我们以后的日常生活。”他忽然说。
法尔刻问:“是么?”
“是啊。桃源定在深处,涧水浮来落花……”余梦洲又笑了,“不过,一点都不寂寞就是了。”
吃过晚饭以后,终于轮到七重瞳修剪蹄子。
它不像以太那么小气,对于自己被插队这件事,七重瞳看得很开,反正当时它没有回来,人类愿意给哪个兄弟解除咒钉都无所谓,只要当前,人类可以给它修……
“兄弟。”死恒星嘶哑地说,往旁边一站,就像一堵沉穆的黑墙。
七重瞳面无表情:“……嗨,兄弟。”
余梦洲穿着插满修蹄工具的围裙,不明白...
死恒星来这里做什么。
每一匹魔马都有其鲜明的个性,很明显,除去不能说话的朝圣,死恒星就是这里头最寡言少语的一个。它亦是浑身漆黑的魔马,但法尔刻的犄角上好歹还有流动的血色纹路,死恒星的外观便如它的名字,死气十足,一黑到底。
“怎么了,”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死恒星先向他点头致意,之后再转向七重瞳。
“兄弟,”它开门见山,“我可以先解除咒钉吗?”
七重瞳:“……为什么?”
死恒星据实相告,从它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可以砸死人的石头,硬邦邦的:“你们的禁锢松动,这两天,安格拉强加于我的刑具也在躁动不安,强度较以往更甚,我厌烦了。”
余梦洲有点新奇,一般来说,他已经习惯了亵舌和以太那样委婉的,被马群称之为宫廷用语的表达;法尔刻的回应简洁有力,也不失柔软的温和。唯有死恒星……他们之前的交集不算很多,他很少听死恒星开口讲话。
七重瞳有些无奈:“你要插队,是吧?”
“我欠你一个情,”死恒星说,“兄弟。”
七重瞳不禁气结:“等等我还没答……”
它想了想,泄气道:“算了,你先就你先,但是没有下次!”
经过余梦洲身边的时候,七重瞳用嘴唇摩挲了一下人类的脸颊,警惕地低声说:“我帮你在旁边看着,这家伙很难搞的。”
余梦洲笑着拍拍它的大脑袋,转向死恒星。
他在堡垒里找了一些还能用的灯,让法尔刻帮忙点亮了,在周边围了一圈。
“来,”他拍拍撑腿的石块,“我看看你的蹄子。”
死恒星听话地把腿跪在上面,余梦洲低头细看,他之前就粗粗地观察过一圈,每匹魔马各有各的难处,但死恒星蹄子上的刑具,是动得最厉害的一个。
“这是……荆棘,还是蔓藤?”他用钳子掰着那些灵活游走的蔓藤,上面还长着带牙的血口,这简直就是活化植物,把死恒星的马蹄像花盆一样驻扎着。
“活物。”死恒星说,“魔域生命力最强的寄生母体,用来压制我的能力。”
余梦洲抬头:“那你的能力是……”
“我是万物消亡的具象化。”死恒星说,“你会害怕吗?”
余梦洲微微一笑,他安慰地摸了摸死恒星的耆甲部位,“我不怕,我得想想办法,看怎么给你把这个东西去掉。”
死恒星沉默了片刻。
余梦洲还在研究,他试探性地用钳子夹断了一根坚硬如铁的蔓藤,不过眨眼的功夫,那根蔓藤便再度长好了。
“你知道吗,”死恒星突然开口,“和恶魔战马调情,是一件极端危险的事。”
余梦洲一噎,差点把钳子砸在脚背上。
“什、什么?!”
如果七重瞳长着人脸,那么此时此刻,它必然面如死灰,杀鸡抹脖子地跟死恒星做表情。
“调情,”死恒星不明所以,“就像你...
和首领一样。你刚才还摸了我的背,安慰我……”
“这不是调情!这不、这……”余梦洲语无伦次,“我没、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