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来的时候周嘉妮骑着她妈妈那辆自行车,余慧芳则骑着周万里的二八大杠,她回去上班,老周要么骑车载她,要么让媳妇儿骑车他步行。
反正只要闺女回来,两口子就让出一辆给闺女骑。
这会儿周嘉妮就顶着寒风踩着车子在齐阳的大街小巷里串。
从友谊商店签完合同出来,先去了她知道的几个黑市点,转了不到俩小时就想打退堂鼓了。太冷了。
这还没挨着跑供销社呢。
戴的棉手闷子没多久被凛冽的寒意催透了,指尖就跟针扎一样的疼。
周嘉妮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把车子支好,将手套一摘抄进袖口里暖着,缓过来后她看看左右没人,摸了副白色棉线手套先戴上,又拿出两片暖宝宝,揭开不干胶贴到棉手套外头,再重新套上大棉手闷子,等暖宝宝开始发热后才觉得好了许多。
就是这么一层挨一层的,握把的时候没那么灵活。周嘉妮尽量骑的慢些,结果在出某个巷子口的时候还是差点跟别人的车子撞上。
但她反应还算快,车把往旁边墙那边一歪,脚在墙上蹬了下又弹回来,有这么个缓冲机会,另一只脚稳稳地踩到地上,没直接摔倒。
两人手套都戴的厚,都偷懒没按车铃铛,也都有责任。加上只是各自歪了下,也没真正撞上,稳住后赶紧互相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没听着动静。"周嘉妮歉意地道。
对方也赶紧道: "没事没事,我也是刚好走神没注意到。"
周嘉妮说话的时候抬眉看了对方一眼,试探着问了句: “辛….科长?”同时把车子支在了旁边。
辛光荣打量着面前的女同志,她扒拉下遮挡到鼻子以上的围巾,露出一张精致的小脸,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但他确定不认识,便疑惑道: “你是?”
周嘉妮一边双手互相脱手套,她得保证连里头的棉线手套和暖宝宝贴一起摘下来,还不能把棉线手套带出来,一边自我介绍:“我是正丰市下头前进大队的……”
辛光荣:正丰市他知道,前进大队没听说过,而且…还是不认识这位同志。
周嘉妮终于把手套摘了下来,伸手笑道:“上次跟运输队给你们送棉纱的时候见过您……”
辛光
荣忙伸手握了握,运输队给他们送棉纱他知道,但还是对这位小同志没印象,而且这之间都有什么关系?
没印象就对了,当时周嘉妮在卡车旁边站着等着,辛光荣正好推着车子进厂,交接货的人跟他打招呼,周嘉妮就在旁边多看了两眼。
那天辛光荣推着车子离开后,张力海顺嘴问了句接货的职工,说是他们销售部门的科长,辛光荣。
"当时见您脚步匆匆,加上又得看着我们村的货,就没打招呼,没想到今天在这儿碰见了。"周嘉妮笑道, "也是赶巧。"
她提的事辛光荣想起来了,当时也没注意卡车旁边都有谁,但此刻倒是被周嘉妮勾起了好奇,道: “你们村?什么货啊?”
“编织筐,我们村成立了编织厂,跟齐阳的百货大楼、友谊商店都有合作。”周嘉妮今天拿到正式合同,可以大大方方的往脸上贴金,笑道, "上次搭车就是给百货大楼送货,先跟着运输队去了趟
第一纺织厂,给你们送完货,才去的百货大楼。"
“哦,原来是这样啊!”辛光荣这下是真惊讶了,起先还扶着车把,一副随时准备走的样子,这回把车子支起来,正色地问道,"你们厂都出什么产品?"
还能进友谊商店。
进百货大楼就够让他惊讶了,毕竟刚才她说了是个村子,村子里的东西能进百货大楼真的很了不起了,居然还进了友谊商店。
周嘉妮笑道: “编织筐、收纳凳、收纳椅,我们主要是做特色编织品,像是花边筐、元宝筐……"
“唉哟!”没等周嘉妮说完,辛光荣就惊讶一声,抬手在空中比划了个大致的形状,恍然道,"这样式的篮子是你们那儿出的?你们也给这边的供销社供货是吧?"
周嘉妮笑道: “是,不过因为订单多,铺不了那么多货,只选了三四家供销社。但收纳凳目前只有两家百货大楼有样品,主要的销售渠道还是友谊商店,销量上跟编织筐完全没法比……"
但一款收纳凳就顶十几个编织筐,从友谊商店走了两套整货,两家百货大楼这段时间也陆陆续续卖出去几件,量少,但挣得不少啊。
村里满意极了。
"那也很不错了
。"辛光荣就是做销售的,对销售的话题很感兴趣,得知周嘉妮是他们厂的销售,便问起他们的货是怎么被友谊商店选中的。
在他的潜意识里,应该是被动选择,不光产品得有过人的地方,也得有合适的契机被友谊商店的采购员看中,还得上报申请,光其中的流程就不简单。
周嘉妮有意交好,而且这东西也不是秘密,这种大单位的领导能接触到友谊商店的领导的机会比她大,人家想打听的话一打听一个准,便将当时的方法说了下,辛光荣越听越觉得震撼。
震撼的不是这手段,而是一个村子能有这样的觉悟和格局,属实意外。
最后连连佩服,叹道:“还真是让我觉得震惊,不错不错,等哪天路过正丰市,一定去你们那儿参观参观。"
“随时欢迎!"周嘉妮笑道, “我们厂已经在做新款编织筐的样品了,等下次回来如果样品已经定版了的话,我送您一个。"
辛光荣觉得编织厂这样的单位,与他们怎么也扯不上关系,权当交个朋友了,便道:“好好好,我们厂最近引进了海市那边的印染和纺织技术,刚出了一款花布,下回你去厂里,我给你留一块。"
做销售的嘛,互相交换样品很正常。
不过他还注意到,刚才这位周嘉妮同志用了‘回来’,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一口标准的齐阳话,便问道: “你家是本地的?下乡到正丰市?”
"不光是本地的,我爸妈是二纺厂的,兄弟单位。"
辛光荣连连摇头笑:"说着说着这不是一家子吗?哈哈!"
“可不一家子么,回去我就问问我爸,啥时候二纺厂也出点好看的布,哈哈!”周嘉妮拿出本子和笔,写了村里的号码递过去,笑道, "这是我们村的电话,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或者哪天去我们那儿参观,提前打这个号码。对了,我们村还在做塑料大棚蔬菜实验,已经成功的迈出了第一步,下回辛科长去,说不定能看到成片的塑料大棚。"
"好好好,有机会一定去,一定去!"
这年头装电话的农村就非常少,辛光荣又惊讶了下,也报了他部门的电话,并再次对那个大队和这位周同志加深了印象。
道别
后,周嘉妮去了有合作的供销社,到柜台那儿一看,他们又自己加货了,应该是自己找人仿着做的。
这情况没法杜绝,除非她这边能做出自己的品牌和别人仿不来的特色。
不过这几家供销社从她手里拿编织筐,加上她时不时就有新样式,所以周嘉妮带多少发圈也是照收不误,又不是卖不完,这不因为不够卖的才自己组织找人做么,而且他们是供销社,手握布料资源比周嘉妮还有优势。
见周嘉妮冷不丁进来瞥见柜台上摆着的发圈,柜员下意识有些心虚。也是巧了,上午才收上来,堆的量正多的时候周嘉妮进来了。柜员有些不好意思,语气就分外亲热,笑道: "嘉妮又来出差啊?"
“袁姐!”周嘉妮脸上半点异常都没有,跟往常一样笑眯眯地打招呼,还拿起几个看了看,大概是她要求比较严格的原因,感觉自己手里不能细看的那些都比供销社自己找人做的这批好。
嘴角微微抽了下,心说这样的品质,跟她打回去的那些不合格产品有什么区别?这样的都能收,她最少能多带几十个来。
周嘉妮越是表现的不在意,柜员越觉得不好意思,结果就是给周嘉妮放开了几个不要票的指标,她离开供销社的时候拎了满满一编织袋的东西出去。
不要票的小手帕、胶底布鞋,五个不要票的搪瓷缸、两个搪瓷盆的指标,还买了五尺瑕疵布,两块漂亮的花布。
花布给票了,但这是他们的自留款,已经扣起来不出售了,给周嘉妮匀了三尺,这面子就不小。又买了几个铝制饭盒。
周嘉妮走到没人的地方往仓库里倒,倒完再奔下一个供销社。忙活到傍晚才回去,快到家的时候拿了点苹果和梨放到包里,背着进了宿舍区。
宿舍区的邻居对她回来已经见怪不怪了,还有人问起刘爱玲现在的情况,周嘉妮一点不藏着掖着,道: "犯了点错误被罚去农场了。"
邻居震惊: "唉哟,她犯什么错了?"
周嘉妮道: “偷东西,勾结别的大队,谁也不知道她图啥。”抖搂刘爱玲的事她一点也不客气,说完就上楼了,但邻居之间炸了锅。
吃晚饭的时候吕翠兰就想上门来闹,说周嘉妮给她女儿造谣,周嘉妮不疾不徐地道: “村里都安上电话了你不知道么?打个电话去核实一下
就知道我是不是造谣了。"
有出来看热闹的邻居惊讶道: "你下乡的地方还装上电话了啊?啥时候装的?"
“早就装上了啊。”周嘉妮看着吕翠兰, "怎么?你闺女没给你打个电话说一声么?给你们写信也没提?"
说起写信,大家表情复杂起来。
当初就是刘爱玲造谣周嘉妮,两家狠狠的闹了一场。结果周家的闺女动不动就回来住几天,刘家的闺女听说连信都不怎么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