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默不语的白梅也拉了拉好彩的衣服,小声道:“你少说话吧,多说多错。……刚才谢谢你。”
这是在说好彩打断了杨屿森处置白梅的事儿。
好彩抿嘴:“我也没做什么。”
处理红旗车的人回来后,剩下的人也成功把小型军用皮卡推下了山路 。
车子翻滚着在林子间滚落,很快消失在郁郁葱葱的绿里,成为了一个不起眼的点。
望着恢复干净的,用水桶冲洗过的泥土路,大家心里是一片相同的麻木。
他们回不去了。
——
下午1点10分,一行人再次抵达饱头村。
到达前,他们对好了口供。
因为成员由22人变成了18人——杨屿森爆发前被审讯的555和文森特·齐,早就上了越野的林天羽,死掉的赵晓东,探险队里一共少了四个——他们就说,这四个人吸\\毒被抓了。
最初的说法,是政府车队人手不足,找人去帮忙。
但这个理由很快被推翻:如果问到具体帮什么,为什么只找四个人,还把唯一的外国人给带走了,又是一长串的谎言要圆,倒不如编个一劳永逸的谎言。
“如果问他们为什么吸\\毒,吸的什么,警察为什么会发现,一律说不知道!说你们也没想到他们是这样的人!陈树的伤是他自己从山林中滚下去导致的!记住了吗!”
“嗯……”
“还有,都他妈给老子打起精神来!要是等会儿我听到不该听的,小心你们的脑袋。”
“嗯……”
他们的担心并不是多余。
看到浩浩荡荡一行人的又回了村里,村民们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如果不是村里几乎不来生人,几乎认不出来这片如丧考妣的脸和刚才喜气洋洋的是同一伙儿。
而且,好像还少了几个。
村长正在吃饭,端着一个缺口的碗出来迎接:“哎?怎么回来了?”
好彩假笑:“……不好意思哈,您费心帮我们准备吃的……刚才这不有事儿么,耽误到现在。”
几个高大的村民警惕的对视一眼,拎着锄头、扫把的凑上前来:“刚才那群当官儿的,为什么抓你们?”
好彩犹豫了一会儿,在杨屿森威胁般的瞪视下,说了刚才编的理由。
“……就是这样了,我们也没想到那几个人竟然这样,”见村长面色不佳,好彩继续解释道,“我们也和他们不熟,就是凑一堆一起爬山而已。”
“真的?”村长声音很哑,“吸大烟……放以前是要砍头的……这东西可不能用啊……”
“真的!您看当官儿的都我们放了,不就说明我们是清白么?”
村长沉着面色,似乎在考虑。
不知何时,他的身后,已经站满了村民。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相信两只手能数过来的破屋里,竟然住了如此多的人。
他们均瘦骨嶙峋,瘦到四肢的关节外凸,像人偶关节。
而且与身子比,头颅显得额外大,大的像一个枯枝上摇摇欲坠的果实,仿佛下一秒就会从脖颈上掉下来。
一个人还没那么突出,几十个人凑在一起,这种无端联想就额外明显了,越想越让人觉得不舒服。
不过,同样紧绷的探险队队员,尚无精力去察觉不对劲。他们都在后怕:幸亏没有听杨屿森的硬碰硬。
短暂的僵持后,村长突然笑了。
“说得对,既然你们都没被抓,那就都是好娃娃……有朋自远方来,好啊……”
“洪福,”他喊一个人的名字,“那锅‘三百岁’是不是都凉了?赶紧拿去热热,要招待客人呢!”
一行人又被安置到了之前的房子里休息。
这一次,没人有心情聊天,也没人有心情四处乱晃了。
小团体之间的隔阂更加明显,大地之息和窥世探险队很明显的分成了两拨人坐在一块儿,其中关系好的又三两再凑一堆。
杨屿森则独自坐在屋里最深处的一把老椅子上,晃着腿,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杨屿森离得远,听不到议论,好彩突然坐在两拨人中间。
“我还是觉得不对劲。”她不安地说,“先不说杨屿森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他为什么这么想让我们上山?你们有头绪吗?”
其他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
这个问题,大家都想知道。
杨屿森的发疯,就是从发现进山路被封开始的。不让大家下山,强行进村问路,甚至被抓后杀了那么多人,还坚持着要继续爬山……太奇怪了。
艾春生附和:“现在一想,国家安全局的人那几个问题也很奇怪……问我们为什么去饱头山、饱头村、黄泉之眼都正常,但为什么要问‘太岁’?”
“我正好也想问,太岁是什么啊?”黄金叶小声问,“我只能想起皇帝被称为太岁爷。他一问我都蒙了。”
“太岁是神话传说中的一种天材地宝,说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可以永恒再生。还有一些志怪话本中说,吃了能长生不老,类似于人参精啊,仙桃啊之类的。”秦小酒熟悉这些玄学传说,“在宗教以外的民间记载中,太岁更广泛的认为是‘肉\\灵芝’的俗称。”
“肉\\灵芝又是什么?”
“本草纲目中记载,‘……状如肉,附于大石。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说它可食用、入药。但是现代学者认为,所谓肉\\灵芝只是种复合粘菌体,就是真菌细菌黏菌的一种复合物,吃了毒不死人就不错了,根本没有太多的药用效果,也没有所谓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和长生不老。”
众人平时听过太岁的传说,这么详细的还是第一次听,均若有所思的点头。
百乐门却问了个很突兀的问题。
百乐门是大地之息的边缘人,很沉默寡言的一男的,穿着“阿迪达达”的运动装,背包也破损着边儿,存在感很低。
“这个 说法不觉得很奇怪吗?”他结结巴巴的说,“不是说‘食之不尽用之不竭、吃了长生不老’的是太岁吗?然后你也说了,肉灵芝只是可食用、入药。这根本是两种东西吧?”
秦小酒一愣:“不是啊,太岁是肉灵芝俗称……”
黄金叶也嗤笑:“什么狗屁俗称,扯淡。名字和用途都不一样,怎么就是一种东西了?古诗遗传下来都有误传,更不要说这种无依据的事儿了。我还说皇帝是我的俗称呢。”
“行了,这个有什么好吵的!不看看时机吗!”
好彩烦躁的打断他们:“我还是觉得那个人问‘太岁’也太突兀了……总不成饱头山真有太岁,他们不想让我们发现?”
登喜路很看不起好彩,但特殊情况下,她还是缓和了态度:“好彩说的没错。说不定那群政府的人来饱头山就是为了这个……”
黄金叶却不这么觉得:“你们想多了。人家还问黄泉之眼了,山里难道真有黄泉之眼?说了去考察坍塌区的嘛,那坍塌区的牌子我专门看了一眼,特别新,应该就是这两天刚摆的。可能是新坍塌的路,他们来看一眼能否修复复用……”
没有证据,也没有人真的见过太岁和肉\\灵芝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东西,这个话题也就没有继续下去。
不一会儿,两个村民一起端了一个大锅上来。
这锅大的离奇,直径将近一米,管豹说他在炊事班给200多口子人做大锅饭都没见过这么大的锅。
是那种老式的手工铁锅,至少用了十几年,表面被油和火保养的光滑如镜。
里面则是一锅白腻腻的汤,脂肪融化的白,星星点点的油沫凝固了一圈,隐约能看到里面翻滚着大块儿的肉或者蘑菇块的东西。
伴随而来的,是一股极其浓郁的肉香。
精神紧绷是极其耗费心力的,又从凌晨就奔波到现在,所有人都饿了,这汤又这么香,没人嫌弃碗筷老旧、环境简朴了,都饿狼般咕嘟咕嘟的和汤。
这汤也不愧被称之为特产,是真的好喝。也不知道加了什么,黏稠又润滑,一口下去满口满脑子都是这股勾人味儿。
男人们每人至少喝了三碗,饭量小的女生也喝了两碗。
那个村长也挺有意思,看着大家狼吞虎咽的喝汤,一个劲儿的乐呵呵的笑,劝他们慢点儿,锅里还有,然后很亲切的帮每个人满上。
等饿劲儿压下去了,大家才缓下来了速度,得以细品。
锅里翻滚的大块儿东西露出来了面目,像是蘑菇。
白的像脂肪粒的蘑菇。
“这蘑菇真鲜啊!他们说刚摘的蘑菇有甜味儿,我还不信,还真是!”七星含糊不清的嚼着蘑菇,“这是什么品种啊,下了山我买去!”
村长笑呵呵的说,这是蜜环口蘑,下了山你买不到。
“蜜环口蘑……?”白梅皱眉,“没听过啊,不会有毒吧?”
“怎么会有毒呢!”村长解释说,“这蘑菇,我们土话都喊它‘白白菇’。前几年来了几个支教的大学生,说这东西学名蜜环口蘑,我们才知道具体叫啥。他们还说,欧洲这玩意多得很,华夏的气候不好长,所以才少见!”
“这样啊……”
见他们吃得开心,村长还出去了一趟,拎了两瓶五毒酒来,说是酿了五六年了,过年都没舍得喝,今儿高兴,分给大家尝尝。
可没人有心情喝酒。精神紧绷的档儿,酒精麻痹了思维能力也不是好事儿,都拒绝了村长。
一锅汤量很大,大家又都故意放慢速度喝,喝了将近半个小时还剩一半。
说是喝汤,其实每个人都感到无比的煎熬,耳朵竖的很高,不时抬眼看一眼村口有没有警察到来。
期间,几个人想去厕所,杨屿森都不允许,让拿瓶子原地解决。其它借口也都不允许,他是铁了心盯着所有人的一举一动。
“1点30分,30分……”百乐门像疯了一样复读着时间,“31分了,31分……”
他们的期望注定白费了。
下午2点整,杨屿森站直身子,说:“都饱了是吧?走吧,我们一起去问村长上山路。”
几个男人站起来,想说些废话继续拖延时间,却突然感到手脚发软,眼前泛花,晃了晃身子,就软倒在地。
在云烟夸张的尖叫中,更多人眼皮一翻,晕了过去。
最后,只剩好彩、管豹、大重九、百乐门、白梅、裴诗薰还站着了。
还有杨屿森。
所有清醒的人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杨屿森。
但杨屿森的面上,竟然也是少见的困惑。
“看我做什么?”他不耐烦地说,“不是我干的。我他妈要杀你们,废的着这样?”
裴诗薰恐惧到牙花子打战:“那他们怎么回事?难道是蘑菇汤有毒?完了,完了……我也喝了,我们都要死了……这就是报应,我们都要遭报应了!”
她的精神状况从看到赵晓东的死后就很不好了,给陈树包扎的时候,更是比陈树的手抖得还厉害。眼下,她浑身颤抖着,眼泪哗哗的往下流,蜷缩在地上,哭的无比可怜。
可现在谁都没有怜香惜玉的功夫,只有好彩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确实可能是蘑菇汤的问题,”管豹突然说,“我走南闯北多,从来不吃野山菌做的菜,处理得再干净也不吃。所以我没喝汤,吃的压缩饼干。”
他这么说,白梅的也点头:“我洁癖,我看那个碗筷陈年老垢的,那么脏,没敢喝。吃的面包。”
百乐门也说,他对蘑菇过敏,吃的压缩饼干,没喝汤。
好彩和大重九都说自己和管豹一样,因为警惕不吃野山菌的菜。
但如果是蘑菇汤的问题,裴诗薰也喝了,怎么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