违和感从四面八方涌来,白岐玉甚至顾不得穿鞋,光脚踩在地板上,追出去骂。
“张一贺,你他妈的滚出来!张一贺 !”
其实,如果白岐玉稍稍冷静下来,就会发现,他现在的“性格”也很怪。
面对张一贺,他应当是恐惧大过愤怒才对。
即使骂,也不该是如此怒火中烧、不依不饶,而是有多远跑多远。
但陌生的环境让白岐玉感到混乱,视线扫过周围,他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卧室的右手边,有一间宽敞的衣帽间,从上到下挂满了两种风格的男装,并亲密的混放着。
有白岐玉喜欢的Oversize,也有戚戎常穿的休闲风西装。
AJ与皮鞋混淆摆放的鞋柜上,立着一个精致的橡木相框。
两个男人的合照。
他和戚戎。
他们西装革履,站在颁奖台上,一齐捧着一个奖杯,聚光灯下的他们俊朗而意气风发。
“第十六届华夏游戏大赏最佳制作奖?”
白岐玉心头一动,把相框翻面,后面有一行激光刻印的小字,“于2024年1月,上海。”
2024年?
可白岐玉记得清楚,今年应该是2021年,华夏游戏大赏也才到第十二届,他们组刚把游戏整理材料参赛。
假的也太离谱了。
白岐玉忍不住讥笑出声,就他们组的骗氪手游,还最佳制作奖?编也不编个靠谱的。
客厅里,传来了男人的声音:“阿白,吃饭了。”
闻言,白岐玉缓缓踱步过去,抱着胳膊,上下打量“戚戎”的形象。
戚戎围着蓝黄条纹的围巾,手上戴着防烫手套,正在拾蒸笼上的蒸饺。
白岐玉最喜欢的游戏人物酷酷小子的瓷盘里,已经整整齐齐的码了几个蒸饺。
“你又想打什么主意?”白岐玉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亲情友情非要都来一遍是不是?”
戚戎的动作蹲在了原地。
“别装死!我早就看出来是你了,演戏好玩吗?你……”
“阿白。”
戚戎打断了他。
面对满脸厌恶的白岐玉,他深吸一口气:“我是戚戎。阿白,你又把我忘了。”
……这又是什么套路?
语毕,戚戎却不再多说了。
他垂下头,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把玲珑可爱的蒸饺一一码在盘子里。
然后去盛粥。
一系列动作娴熟无比,好像做过千百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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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的,从背影里,白岐玉读出了很多无法言喻的情绪,浓稠的爱意,悲伤,与脱力。
他似乎很累了,很疲倦了,可骨血中还有种东西在支撑着他。
是一种白岐玉看不懂的东西。
虽然看不懂,但白岐玉心头发涩。
被梦中剧痛折磨出的万千脏话一瞬消失,白岐玉张了张口,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他不由自主的追进厨房,轻轻的说:“我……我怎么会不认识你呢?你是戚戎啊。”
“但是,你是张一贺伪装的,我是在做梦呢。”
见戚戎冷毅的脸上浮现出怅然,白岐玉急促的说:“张一贺,你这样真的没意思。三番五次借别人的脸好玩吗?我已经认出来你了,赶紧结束这个梦!”
但什么都没发生。
蒸饺热腾腾的香气飘散在餐厅;餐厅右侧,一整面墙,全是大幅大幅的游戏海报,有点像厉涛歌给白岐玉看过的《Back to frooklyn》;角落里酷酷小子标志的加湿器咕嘟咕嘟着湿气,餐柜里是两套风格迥异的餐具……
现代都市风的装潢混淆入游戏与卡通的配饰,如此不搭,又如此浑然一体。
大量的生活痕迹,都在替其中一位男主人伸冤:这里是两个陷入爱河的男人的家。
见白岐玉愣在原地,戚戎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大手冰凉,有力,又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好像在恐惧手中人随时都要消散一样。
白岐玉本想一把甩开,却莫名其妙的任男人拉着他在沙发上坐下。
“你患了间歇性失忆症,”男人温柔,又嗓音沙哑地抛下惊雷,“我知道很难相信,你可以先看看相册。”
一本厚重的,布艺风格的相册,轻轻放在白岐玉膝盖上。
他一张张翻过,不知所措的捂住嘴。
第一页,便是占满了整页的结婚照!
照片上,白岐玉穿着巴洛克宫廷风的宝蓝色礼服,毛绒大氅垂在地上,戚戎则是深红色礼服,大笑着把他公主抱起来。
像国王捧着最珍爱的小王子。
后面,则是和组里成员在婚礼上的合照,有中式礼服的,也有西装的。
凌霄拉着隔壁组的美术帅哥挤着鬼脸,程序们羞涩木讷的微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老马也就罢了,连厉涛歌也没有。
往后,有家人的,也有同学朋友的。
甚至还有蜜月旅游的。
从马 尔代夫的水上别墅,到冰岛震撼人心的极光,在碧波荡漾的清澈水浪与冰封万里的皑皑白雪中,他们相拥着,朝镜头灿烂的笑。
眉宇间洋溢的“幸福感”,是无论如何也伪装不出来的。
这……这都是他吗?
后半段,是游戏业相关的照片。
上台领奖的高光时刻,媒体采访时的截图,与玩家和粉丝们见面会的照片……
最后一张照片的时间,定格在2026年。
白岐玉疯了一样抓起手机,视线死死定在了锁屏上。
2026年10月3日。
与记忆中相同的日子。
只不过,跨越了五年。
“阿白,”戚戎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你不要怕,间歇性失忆症会在短暂失忆后找回记忆,你现在可能觉得荒谬,但很快就会适应了。”
说着,他的大手轻轻扳过白岐玉怔愣的脸,强迫他与自己对视:“告诉我,你的认知中,现在是哪一年?”
“二……二零二一年。”
“具体呢?”
“十月三日。”
“竟然是这一天……”闻言,戚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是啊,日子该到了。”
“什么意思?”
戚戎说,自从2021年的国庆结束后,白岐玉便得了间歇性失忆症。
医生说,诱因是受到了极大刺激,想要忘记无法承受的事实造成的。
“什么叫……无法承受的事实?”
“我也是结婚后,才从你口中得知的。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你最好……先做下心理准备。”
白岐玉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浮现一个不祥的念头。
但他面上不显,只强硬地说:“你先说,我还没准备信你呢。”
闻言,戚戎安抚的握住白岐玉的手,沉声道:“首先,你拜托罗太奶的‘祛秽仪式’,成功了。”
“成功了?!”白岐玉忍不住站起来,震惊无比,“不,你等下,你确定?”
“嗯。你现在的记忆定格在2021年10月3日,就是‘祛秽仪式’那一天吧?看来,这真的是你执念最深的事情,每一次醒来,你都会询问这个……放心吧,你不用再害怕了,你成功了。”
“竟然成功了……”白岐玉眼眶一瞬就红了,“不,不……你在骗我,你有证据吗!”
“如果没成功,我怎么还能再见到你呢?”戚戎苦笑,“阿白,每次我想到你背着我经历了那么多,我就无法停止的后怕……”
但接下来的话,砸的白岐玉浑身冰凉,如坠入深海冰窟。
戚戎说:“虽然仪式成功了,但厉涛歌去世了。”
“他为了你,永远的留在了青岛旧租界的地下水道,到现在,尸骸也未出世。”
厉涛歌死了?
不,怎么可能?
白岐玉望向墙上,歇斯底里的尖叫:“那不是《Back to Frooklyn》的概念设计吗?那是厉涛歌的!游戏都做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死了?!”
戚戎从茶几上摸出一盒烟,点上。
他看似八风不动,举手投足是一贯的上位者的从容不迫,实则,白岐玉能清晰地看到他的手在抖。
他说:“那是你和我做的。”
“什么……”
“我们花费了四年时间,卖掉了无妄庄的别墅,卖掉了我的车,朝我堂哥借了两千万,才完成了这个梦想。”
他的声音嘶哑无比:“阿白,求求你,醒醒……我知道厉涛歌的死对你来说是剜心钻骨的痛,可他已经去世五年了!”
“《back to flookyn》是你和我做的!是我们的心血!flookyn是我们二人构造的净土!与他厉涛歌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再提他了!”
“这些年里,你一次次的忘记,一次次的无法接受……”
说着,戚戎痛苦的紧紧握住白岐玉的肩膀:“我甚至不要求你能时时刻刻记得我,也不要求你放下厉涛歌的死,这对你来说太难了……”
“过去是构成一个人的部分,我爱你,我会完全接受你与你的过去……”
“但是,张一贺是谁?为什么每一次,你都会把我认成他?”
面前,戚戎眼中的崩溃与痛苦无比真实,无论是谁看到他这副模样,都狠不下人去说伤人的话。
白岐玉卡顿的说:“张一贺他……是我一个,算是仇人吧……”
“仇人?”戚戎苦笑,“一睁眼就要喊的仇人?阿白,你没必要骗我,只要实话实说就可以了。”
“我没……”
“前男友?帅吗?”
“不是!”白岐玉赶紧解释,“也不帅!不如你帅!不不,你们为什么要一起相提并论啊……”
“我不信。”戚戎眼中满是悲哀,“他长得和我很像吗?他到底比我强在哪一点,能让你忘记一切却记得他?!”
“你知道我最害怕的是什么吗?我不怕你失忆,不怕再陪你从最痛苦的时期走一次,这都没什么……”
“我怕的是每次你一睁眼起来,就忘记了我,朝着我尖叫,说‘张一贺,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