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操!”厉涛歌狠狠地捏住杯子,“老马这杂/种!”
二人气的不轻,韩嫂也义愤填膺的骂了几句。
不过由此看来,老马的孩子撞邪的事估计是假的,也便没接触过罗太奶。
那么,老马的“异状”,和探险队队员的异状,是两条平行线。
“这杂/种就是单纯的疯了吧,”厉涛歌冰冷地说,“草菅生命的人,多是精神变态。出现多离奇的精神病都不奇怪。”
一齐用过餐,厉溪鸣去处理堂口其他客人,三人继续去主祭室,听白岐玉讲述当年青岛的经历。
孰料,厉涛歌也想加入。
秦观河直截了当的拒绝了他,但厉涛歌单独拦下罗太奶,二人聊了很久,太奶竟同意带上厉涛歌。
“太奶,这件事过于危险,”秦观河沉声道,“他现在尚未立堂,可能……”
罗太奶打断他:“我自有分寸。”
白岐玉打开处理图片清晰度的网站,处理了一下防空洞的另一张赤红功德纸的照片。
可惜,由于光线过暗,原始像素不行,即使是提升清晰度的网站,作用也不大。
白岐玉懊恼的闭了闭眼,可能是红色看多了,闭起眼,那张刺眼的赤红的大纸仍浮现在脑海,让人看着心头发堵。
罗太奶示意他别折腾了:“能看清标题,内容大致就清楚了。你看不懂很正常,这张是纯蒙文的。”
“蒙文?”白岐玉一愣,“我还以为是满文……为什么会是蒙文啊?”
“这是个外蒙的司俎人留下的。”罗太奶示意他看右下角的落款,那里是模糊扭曲的一片血渍一样的东西,看着很渗人,“你没想错,那就是血。”
见白岐玉脸色不好,罗太奶温和的解释道:“不是你想的什么歪门邪道……老萨满教更注重与自然、灵、魂的沟通,他们的观念里‘人’只是容器,是没有功法的,这些血是用来与天地联通的媒介与交换。”
“这样啊,”白岐玉了然,“这张表文是什么用处啊?”
“镇魂,安息。”
“与黄色那张,给城隍爷的一个性质?”
“不太一样。”秦观河说,“那张你可以理解为给土地爷,官大人的‘占地费’,这张是给这片土地上孤魂野鬼的‘慰问费’。意思是感谢不搅事。总的来说,都是为了祈求顺利完工。”
但秦观河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不过这两张,着实没什么稀奇的啊。”
他看了一眼罗太奶,似乎在寻求赞同,罗太奶不置可否,只让白岐玉把剩下的经历说完。
“快结尾了……”白岐玉茫然地说,“剩下的,也没太多可讲的了。”
“没有找到‘葫芦中心’的密室,大家也没气馁。留有遗憾的才是最好的么,断臂维纳斯便美在残缺。”
“我们这一行程花了四天四夜,其实,谁都不想走,想久久的待在隔绝了时空与外界的漆黑防空洞里,静静地与‘世界第八大奇迹’在一起。”
“可惜,再流连忘返也要被物质条件打倒:压缩饼干要消耗没了,再不出去第二天就得挨饿了。”
说着,白岐玉苦笑:“大部分食物被污染了么,那几日真是靠管豹为数不多的压缩饼干过活的。压缩饼干没什么营养,吃在嘴里和吃泥巴似的,一个个都饿的面黄肌瘦,只一双双眼亮的渗人。”
“杨屿森提议,我们就这样回去,什么都不带走,把这里当大家共同的秘密、宝藏,让这个尘封的密地继续在历史长河中沉睡。”
/>“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同意了。”
“现在再仔细一想,真的是很不合逻辑……”白岐玉揉着太阳穴,“没有人要报警、通知相关部门,所有人都想独占他。”
“离开防空洞前,我们那种兴奋到战栗的心情仍无法冷却。或许,我们所有人都有预感,这样……超乎常理的、震撼三观的旅途,这辈子可能都不会再有了。”
“谁也不想离去,没有人舍得从那扇大门上躲开视线,没有人想从这地底的另一个时代的世界返回现实。不知谁提议了一句,我们十六个紧紧抱在一起,手摞手,做了一个约定。”
“什么约定?”
白岐玉放下太阳穴上的手,轻轻地扯出一个狂热又怀念的笑容。
“永远不暴露这里,永远不打扰它……如果所有人都能做到这几点,每三年便相聚于此,继续寻找它埋藏的秘密。”
“我们甚至签署了一封‘暴毙协议’……啊不对,保密协议。”
“保密四天四夜内发生的一切,保密四天四夜里所有的发现,保密地下水道的入口与放空洞的存在……”
“不过……现在看来,”白岐玉的声音细弱的仿佛要飘到云端上去,“这个约定早已被打破。”
“……所有人,我们所有人都中了诅咒,谁也逃不出……”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没有人出声,白岐玉愣愣的看着线香袅袅的烟,无拘无束的飘到天上去。
“等等,小白,你看看这个……”
顺着厉涛歌凝固的视线看去,探险队群的屏幕上,管豹刚发布了一条消息。
一条讣告。
“秦小酒将于9月29日在德州市崴合山公墓举行遗体告别仪式,我将代表探险队前去参加,有空闲的队友私聊我一起。[蜡烛]”
又死人了。
这是第几个了?
嘲讽的是,再看到熟人去世的信息,白岐玉竟然麻木了。
他眼角泛红,却没有泪水,面上拧出一种似笑似哭的扭曲表情。
那双漂亮的、曾熠熠生光的瞳孔里是彻底的麻木,是积攒太久,久到伤口流脓腐烂的痛苦,看着厉涛歌心口钝痛。
厉涛歌不可避免的想起去年7月,第一次见到白岐玉的模样。
那是个难得清爽怡人的雨过晴天,组里的新校招生要来报道了。
戚戎领着他上楼,二人说说笑笑的穿过正午时分的玻璃旋梯。
灿阳过于热烈的光被折射成七彩,打在过于浓密的睫毛上,像雪人融化时的冷光。
那个新来的校招生,穿着Oversize的半袖,皮肤那样白。
戚戎一米八八,他站在戚戎旁边,很小一只。
凌霄也趴在栏杆上偷看,小声说“新来的策划好像高中生哦”。当时厉涛歌没说话,但心里也是这么想的。
拐过二楼时,白岐玉心有感应的抬起睫毛,看到了三楼栏杆上围观的二人。
他短浅的愣了一下,与二人四目相对,很腼腆的弯起眼睛笑。
这时,厉涛歌才看清他的面容,他当时脑中就一个想法:
这人是……涂口红了吗?
如熟透的苹果,红润的不可思议。
白皙的面,鲜红的唇,他又是下唇微厚的唇型,有种纯真又诱惑的矛盾感。
让人真想切开这颗苹果,看看内部是否也如此雪白而多汁。
气色这么好的人真是少见了,厉涛歌想,这小个子身体还挺健康的,或许,可以拉他一齐去跑城市马拉松。
当戚戎领着他到了三楼,介绍组里成员时,白岐玉才后知后觉:“你们是刚才楼梯上的……”
厉涛歌记得那时候发生的一切。
每一帧、每一个音节,都记得。
戚戎暖场的说,自己紧张的脸盲症都犯了,把街上另一个人当成白岐玉硬拉到公司门口,那人是个国家公务人员,似乎还是个老国土局的小领导,差点报警抓了他。
而凌霄笑的前仰后合,说戚老大你这脸盲症有够逆天,白岐玉这种颜还能脸盲,是刚编的笑话吧?
厉涛歌也记得当时自己说的每一个字。
他像孔雀开屏般,看似酷拽,实则紧张万分的说非常臭屁的话:“刚才的玻璃旋梯是我设计的,喜欢吗?”
厉涛歌还记得当时白岐玉说的每一个字。
他说:“喜欢。从阳光中穿梭而来,自黑夜中盘旋归去……我刚才还在想,设计这个楼梯的,一定是个温柔又罗曼蒂克的人。”
当天回去,厉涛歌加上白岐玉的微信,偷偷把备注改成了“小苹果”。
而面前的白岐玉……
厉涛歌忍不住紧紧抱住了他:“节哀。别怕,你现在很安全。”
白岐玉怔愣的靠在厉涛歌肩膀上,不知道该怎么办。
怀抱温热而宽厚,给人以无上的安全感。
可白岐玉稍一放松,便想起那个噩梦般的夜,那些恶心作呕的万千只肢干,也是这样包裹他的。
他一把推开厉涛歌,狼狈的冲去厕所里洗了一把脸,许久才出来。
“好受了?”
对上厉涛歌关怀难掩的眸子,白岐玉勉强扯起一个嘴角:“嗯。刚才……对不起。”
“没事。”
趁着管豹在线,白岐玉私聊了管豹。
管豹似乎也疲倦的很,字打得很慢。
他透露道,秦小酒的症状和杨屿森很像,“发疯、骇人,吃生肉,说一些模糊不清的疯话”。
白岐玉又提起陈树,管豹说,他们很久没联系了。
管豹突然没头没尾来了一句:“我们当初,是不是不该定下那个约定?”
防空洞的约定?
“约定是所有人一拍即合,共同做下的。”白岐玉面无表情的打字,“论责任,谁都有责任,谁都逃不过。你过度自责也没用。”
管豹只说“你不懂”,没再多说。二人寒暄了几句,匆匆离线了。
“我说啊,怎么感觉这个管豹也奇奇怪怪的?”看了全程聊天的厉涛歌烦躁的起身,又坐下,抓起手机胡乱的滑动着消息,“你们队里不清不楚死了这么多人,他怎么还能沉着成这样的?不赶紧报警或者找师傅看看?”
白岐玉失笑:“恐怕,是在惧怕‘厄运’会随着网线传染吧。”
“传染?不是已经蔓延了么?”厉涛歌不解,“用小拇指想都能发现出事了,不该集合起来想办法吗?”
“人就是这样。所有苦难、折磨临门前,总会觉得自己是特别的,可以置身度外。”
白岐玉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而事实是,死去的那些人,全是这样的想法。”
“我实在不懂……”厉涛歌苦笑着放下手机,“我感觉,我和你的性格还是比较像的,妈的,绝对不会乖乖反抗。”
聊着,厉涛歌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一声,他被打断思路,一脸不耐,却还是拿起了手机处理。
白岐玉用余光瞥了一眼,锁屏上显示【Star Wings工作室小可:刚才我发的三份简历您看下,下周三面试可以吗?】
像是独立游戏工作室在联系他。
白岐玉心头一动,之前,吃下午茶的时候,就隐约听凌霄提起过,说厉涛歌想辞职去搞独立游戏很久了。
别看厉涛歌一副风流不羁的模样,他的美术水平极高,界内闻名的美术大拿。只要有他的名字在,从来不缺投资人,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迟迟不下决心,自己搞独立。
凌霄这人嘴上没把门儿,还开玩笑说是不是挂念着戚大老板啊,说这两人关系好的亲哥俩似的,你没来哪会儿,公司好几个组都想拉厉涛歌入伙,厉涛歌理都不理的选了戚戎的组。
还说你注意没有,好几次这两人都是同时不加班,程序小谢还撞见过他们一起吃饭呢。
白岐玉对此不置可否,因为他印象中,每次厉涛歌提到戚戎,语气都不怎么友善。
面前,厉涛歌突然一拍大腿:“等等啊,我们是不是漏了个事儿?如果来问诊的不是老马,而是老马家属呢?”
“!”白岐玉也睁大了眼,“对啊,用妻子,或者孩子的名字登记,就不会留下自己的痕迹了!你不是认识他老婆吗?”
厉涛歌赶紧回想:“那个护士叫什么来着,妈的……一面之交,我光记得是个植物有关,很独特的名字!白荷?白莲还是什么的……”
厉涛歌也不管手机讯息了,急忙拉住韩嫂:“麻烦查一下白姓的客人!”
最终,在罗太奶的访客记录里,锁定了一个疑似的名称。
白梅。
白岐玉嘴角抽搐:“我说,你这……和白莲、白荷的差别有点大?”
“咳,”厉涛歌掩饰的清清嗓子,“能找到就行。”
找到名字,相关的问诊记录也见了天日。
韩嫂从档案室双手捧出两张四开的黄纸,白岐玉以为会是医生问诊记录一样的东西,凑去一看,全是潇洒飘逸的异国语,鬼画符般,大的字半张纸,小的字如米粒。
秦观河凑在罗太奶身旁一齐看,突然,他抬起头望向白岐玉,很细微的扯了扯嘴角。
白岐玉起初没明白他的意思,茫然的指了指自己,然后后知后觉——秦弟马是在朝他笑啊。
这个仙风道骨的男人,不假笑的时候,真实的笑容僵硬的像机器人。
秦观河说:“你可以放心了。老马并非被你感染的。”
他说,白梅的问诊记录,不是给儿子的,而是给家属“马健”的。
白梅自述,配偶马健出现了奇怪的症状。
最初,是梦游,然后,白天也开始说胡话、说谁都听不懂的怪语,甚至吃生肉。
最后彻底癫疯起来,三个男人都摁不住,肢体以人类无法做到的幅度反折着在地上走,吓得她好几天不敢回家。
白梅老家是泉城农村,说小时候在村里见过的有人“中邪”就是这模样,所以托人找到罗太奶帮忙看。
而症状,是去青岛同学聚会回来后出现的。
青岛?
怎么又是青岛……
嗡嗡呀呀的不祥感从背后如虫蚁般密密攀爬,便听秦观河不确定的说:
“这白梅,是不是你说的队里的‘白姐’啊?厉涛歌,你见过老马的妻子是吧?白先生,给他看看你们合照。”
白岐玉一愣:“你是说,马健一家人也是探险队成员?”
不会这么巧吧……难道那一对防护严谨,沉默寡言的夫妻竟然是马健夫妇?
白岐玉立马联想到老马对他莫名其妙的熟稔,心里沉了下去。
隐瞒关系容易,但隐瞒态度很难,那是细枝末节,不由自主流露的东西……比如一个人的爱与恨,比如熟稔与陌生……
如果老马真的是探险队成员的话,这条平行线又产生了交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马从来没找他聊过探险队的事儿,但一切诅咒的源头,再次回到了青岛下水道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