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着“出入平安”的地垫上,满是白灰,像无数人来了又去,红色地垫都成了灰色。
他想到一面之交的女人不明不白的死,默念“逝者安息”,却听“吱呀”一声——
门开了。
一股古怪的潮腥味儿逸散开来,像路过了老街水产市场,熏得人一踉跄。
“白先生?”
是方诚。
多日不见,那个把自己收拾得整整齐齐的男人变化极大,白岐玉差点认不出。
板正的头发如今凌乱而油腻,多日没洗的模样;下巴胡茬乱生,眼底青黑……
还有眼镜。
镜架上,糊着一层恶心的鲜绿油渍,是生了铜锈。上次见,眼镜还光泽锃亮的,怎么几日就锈了?
把疑问收在心底,白岐玉点头:“节哀。”
“倒也不至于。”方诚摇头,“我之前说的事儿,你想好了吗?”
白岐玉一愣:“什么事儿?”
他随即想起来,方诚上次找他,是说家里丢东西的事儿。
不过,白岐玉告知警察后,商警官表现的很急切,不是下楼找方诚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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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方诚苦笑,“不是没到报案金额么,要不怎么去找你。”
这人也太顽固不化了……
白岐玉觉得和他说话特别费劲:“麻烦您自己报案去,再见。”
说完,他抬脚就走,却听方诚提高了嗓门儿:“不可能!你家绝对丢东西了,绝对!”
他猛地回头,对上方诚直勾勾的眼神。
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的自信赤\裸到让人不适的眼神。被这样的眼神盯着,白岐玉觉得自己好像被看穿了,被剥去衣服,钉在地板上。
矛盾感一丝一缕的冒出,像被人关进冷气库,任由细腻的死气将自己包裹。
而这股矛盾感,在看到门后阴影里,缓缓冒出的人头后达到了最大。
“你和谁聊天呢?”嘶哑的女声幽幽的说。
焦黄的泡面卷,是那个疯女人,方诚的老婆,死者李晓杰!
白岐玉惊得浑身发毛,却见方诚也吓得浑身一震:“我……”
女人皮笑肉不笑的睨了他一眼:“敞着门不怕进蚊子啊?你个老不死的皮糙肉厚,咬的是孩子!”
说着,女人不再看满头冷汗的方诚,她挤开方诚,走出门口,好奇的说:“他是……?”
“楼上的白先生,”方诚解释道,“之前,我就丢东西的事儿找他谈过。”
“我说过了,您有需求请自己去报案……”
闻言,女人翻个白眼,转头去骂方诚:“那本破书就是你乱扔乱放才找不着的!一天天的丢东西丢东西,你怎么不把自己丢了!别烦别人了行吗!”
“什么叫我乱扔乱放!”当面被丢面子,方诚涨红了脸,“好,除了书,咱家丢了那么多东西,你怎么解释?”
“知道小卖部老板背地里喊你什么吗,喊你被害妄想症!”女人丝毫不让,“整天疑神疑鬼的,这点心思放在赚钱上,咱家至于住到这?你儿子也不至于上个破烂私立初中,连我教书的高中都考不上!”
“你……你!不可理喻!妈的,老子忍你很久了!”
惨剧发生在顷刻之间,白岐玉甚至没能看清一切是怎么发生的,血就溅射了整面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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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非亲眼所见,白岐玉绝不会相信——
人的身体里,原来有那么多血啊。
鲜红的,带着人体独有的温热与腥香,泼在天花板上、侧墙上、地板上,滴滴哒哒的往下流。
满是白灰的“出入平安”,像是泼上了废水,滋滋啦啦的冒着泡,冒着恶心的白烟。
震惊的眼与颤抖的眼相对,寒刃倒映出白岐玉恐惧的脸。
“你杀人了……”
“不是,不是我……”
“你冷静一点,”白岐玉后退一步,“赶紧看看你老婆还有没有救!”
回答他的,却是死一样的静谧。
那股潮腥味更重了。像被扔进闷热的海鲜仓库,恶的腐臭味与苍蝇围绕着打转……
白岐玉又看到了那堆黑泥。
血人一样浑身腥红的方诚背后,门内的漆黑里,不是阴影,而是蠕动着身躯的黑泥。
它,或者它们,比之前庞大了几十倍,“滋滋”的朝门外积压着过于臃肿的身躯。
遮掩住老旧壁纸的走廊、遮掩住缝隙肮脏的瓷砖,遮掩住一切光亮……
方诚,还有死去的女人的尸体,都变得蜡像一样,呆愣的原地不动了。
无数只手从黑泥的棱角中伸出,旋转,拉长,如漆黑潮水一瞬淹没了方诚和尸体,朝着白岐玉袭来……
极度恐惧的时候,人不会大吼大叫,也不会挣扎、奔跑。
而是像现在这样,浑身僵硬,无法调动不听使唤的肢体。
在黑泥扑在脸上的在那一瞬,白岐玉听到了成千上百个人的呓语。
那是无数支离破碎,意味不明的杂音,与任何白岐玉知晓的语言相悖,又似乎自成体系,逻辑自洽……
过大的信息量与嘈杂的怪音像电钻,毫不留情的刺过耳膜,刺进大脑皮层。
海的腥气、藻臭味,潮湿泥水特有的芳香,还有一股刺鼻的硫磺味,交织着将他包裹。
它们似乎在说:
“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
“离%¥#……他……远*&点!!!”
“岐玉?……白岐玉!你怎么了,没事吧?”
噪音消失。
白岐玉喘着粗气,睁开眼,面前,张一贺正面露担忧,双手紧握着他的肩膀。
这是人类表达“关切”的行为。
而满楼道赤红的鲜血,血人般疯魔的方诚,还有被杀的女人,全都不知所踪。
楼道恢复了空荡荡的寂静,昏黄的灯光洒下,包裹着高大的男人。
白岐玉垂眼看去,那双44码的脚,正踩在干干净净的“出入平安”上,别说血渍了,连白灰都没有。
空气中,潮腥味散去,仍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硫磺味。
那一瞬,他荒谬的想,那些黑泥并没消失。他们只是缩进了肉眼无法察觉的阴影,等待他落单。
“你怎么……怎么在这儿?”
“因为,我必须来找你了,”张一贺笑容闪烁,“总觉得不来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