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弱的楼道灯下,白岐玉才看清他的模样:这人还挺高,至少一米九。
一件无花色的黑色长袖,宽肩窄腰的;下面是运动裤,勾勒出修长有力的大腿。
最瞩目的,不是男人的身材,而是他的白。
白岐玉自认为已经很白了,可男人比他还白,像从未见过天日、鱼肚皮发腻的白,似乎摁下去,就会溢出咸湿的海水。
可令白岐玉不舒服的,是他的笑。
分明一张冷峻漠然的面庞,偏偏在勾着嘴角笑,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
……像雕像成型前临时推翻了旧骨相,凭空糊了一张脸上去似的。
“喊我有事吗?”
“我似乎撞得你很重。没事吧?”
“没事,谢谢。”
见白岐玉要走,男人喊住了他:“真少见……我是说你的面相。会长命百岁。”
哈?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一瞬间,白岐玉脑中闪过了很多可能:保险、传销、邪\教传道士,甚至踩点的犯罪团伙。
仔细想来,小区中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人了?这样存在感极强的脸和身材,只要一眼就忘不掉。
白岐玉握紧手机转身:“你……”
男人微笑着打断他:“抱歉,我口不择言了。我自学过面相,你的实在是好,忍不住喊住你。”
他顿了顿:“忘了自我介绍了,我是刚搬来的住户,张一贺。”
白岐玉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质疑道:“刚搬来?你住哪儿?”
“中单元三楼。”
白岐玉愣了一下,才明白“中单元”是指的二单元。
楼老,一共三个单元,很多住习惯的人把二单元喊做“中单元”。
张一贺指了指二单元:“那边那一堆都是我的东西,还没搬完呢。”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二单元门口确实乌压压的堆着几个大箱子,不过天暗,看不出是什么快递。
“我准备今晚熬夜,把东西都弄上去,”男人继续说,“不然堵着门口,明早会碍事。咱们也算不撞不相识了,加个好友吧?”
白岐玉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却只看出了真诚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友善”。
许久,他嘲笑自己,怪事儿见多了,不代表所有东西都是坏的,不要杯弓蛇影。
他露出一个笑:“我叫白岐玉,住一单元五楼。你给我号码,我加你吧。”
张一贺掏出手机:“稍等。”
他解释道:“最近换了号。”
张一贺略微笨拙的找到了本机号码,白岐玉加上微信,是个很简约的头像,山顶一颗小树的黑白剪影,还有点禅意。
至此,白岐玉的心才彻底落下。
张一贺是那种很冷峻的长相,但他谈吐温和,是个亲切的脾气,短短几分钟,两人就熟稔了起来。
“……这里住的老人多,他们作息都规律,”白岐玉解释说,“小区老,隔音一般,所以10点后最好别出大动静,不然会被阿叔阿婶们敲门说。”
“还有,小区快递都送到一单元的小超市那,外卖能送到门口。”
他指了指楼边上坏了一半的灯牌,印着“李美瑰超市”。
“住户开的,价格很实惠,小件儿来这买就行。大件儿就得去商场了。”
说着,白岐玉随口一提:“你找的什么快递?挺负责的,能给你扛到楼下。”
张一贺顿了顿:“就一般快递,加了点钱。”
二人在单元口分别,看着张一贺的背影消失在中单元,白岐玉才抬起脚步上楼。
抬手按下客厅灯的开关,灯却没亮。
他摸索着墙,找到客厅西侧的开关,昏黄的圆灯才不情不愿的亮起。
老式电线有个毛病,如果关灯时用了东侧的开关,就必须再用东侧开关开;西侧同理。
而他记性不好,总是记不住关的哪一侧的灯。
但……
那是一年前,傻乎乎刚搬来时的自己了。
白岐玉调出手机备忘录,在【客厅灯】记录表中,找到了上一次的关灯记录。
是西。
他松了一口气,缓了缓神,烧了一壶开水。
老人都说热水压惊,在这儿住久了,他慢慢的戒掉了直喝矿泉水的习惯。
等水开时,门被敲响了。
这倒是稀奇事儿,一单元的住户不多,甚至说少的奇怪:五层楼只住了四户人家。
而且,由于平日作息时间不尽相同,别说聊天、串门了,一年到头都没见过几次面。
至于推销员,就更不可能了。
这小区是老国土局的旧家属院,千禧年后,国土局搬迁到市中心好地段儿的新楼,盖了新的家属院。混的好的住户早搬走了,旧房子卖的卖、租的租。
现在还住这的,要么是没钱搬迁的,要么是住出感情的老人,或者像白岐玉这样的“外来户”。
无论哪一种,都不是推销员的目标客户。
疑虑的档儿,门又被敲了几下,朗声道:“你好,有人在家吗?”
是个中年男人,操着一口标准普通话,没口音。
白岐玉从厨房拿了餐刀背在身后,贴在猫眼上朝外看。
透镜变形的成像外,昏黄的楼道灯下,是一个穿蓝衬衫的男人。
脸上挂着锃亮的金属眼镜,头发根根分明的梳到脑后,是一个把自己收拾的整整齐齐的人。
像律师或金融从业者。
因为户主不开门,他正小动作不断,东张西望的,甚至试图从猫眼往内看,浑身上下萦绕着“焦虑”二字。
白岐玉不敢开门,隔着门高声问道:“你有事儿吗?”
见白岐玉出声,中年男人眼中猛地爆发出精光。
“这么晚打扰了,”男人急促到语序混乱,似乎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请问您,就是说您现在是否有您的时间呢?”
见白岐玉不出声,男人推了推眼镜,手颤抖着掏出一张名片,猛地贴在猫眼上,吓了白岐玉一跳。
有些旧的纸片上,印着“方诚,瑞兴尖端审计所,高级合伙人”,下面是两个座机号码,却没有手机号码。
男人还在说:“我就住您的楼下,四楼东户。”
白岐玉记得四楼东户确实住了人,但是个烫着泡面卷,头发焦黄的中年女人。
难道是夫妻俩?
门外的男人还在不死心的喊话。
“介意我进去坐一下吗?说来话长……我真的有重要的事儿要说!”
白岐玉不着痕迹的把餐刀收进袖口,让方城进了门。
招呼男人在沙发上坐下,白岐玉去厨房倒水。
端着托盘,路过卫生间时,他迟疑的顿了顿:昏暗中,是不是有东西闪了一下光?
他把托盘随手一放,打开小灯——
视线凝固在地板上。
卫生间门前,又积了一滩水。
清水中缓缓朝外留着,虫豸的尸体晃荡着,几近流到厨房了。
他又想起了昨晚被分尸的噩梦。
背后,方城的声音将浑身发凉的白岐玉拉回现实:“……我就是想问个事情。”
“我们家遭小偷了,您家里丢东西了吗?”
白岐玉猛地回头,死死盯住方诚:“你为什么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