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于其他人的不解和疑惑,温梦倒是对专题的暂停早有预期。
毕竟如果《夏归》最后真是要赠与宋春娥的女儿徐静秋,那么估计和王宁德那个远房侄子之间少不了还有一场撕扯。是不是需要打上一两场官司,都不好说。
嗡。
桌面上手机震动。应该是那张餐厅的椅子报修之后,租房中介那边给出了回复。
温梦把手机拿到膝盖上偷偷解锁,可屏幕上显示出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李彦诺:【这两天你有时间吗?】
上次分别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微妙的气氛蔓延开来,以至于温梦想了一下才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几分钟之后,手机再次震动。
李彦诺和她有工作要谈:【《夏归》的事情有些进展,想在回美国之前,和你见一面。】
【我明天下午有空。】温梦回道,把手机收了起来。
这次见面的地点,依旧是在东直门的那间小咖啡馆。
温梦是按约定时间到的,反倒是对方因为不堵车、来得稍微早了一些。午后晴朗,照得桌旁男人的白衬衫一片清明。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结实的腕骨,一如少年模样。
“还是喝拿铁吗?”李彦诺按照上次见面时温梦的喜好,想要点单。
温梦捡了他对面的椅子坐下,摇摇头:“不了,喝果汁吧。”
刚换了新家,她还不太适应新环境。这两天睡眠实在太糟糕,不能再承受一点咖|啡|因。
点好的饮料很快就上来了。橙色液体在透明玻璃杯里打转,围着冰块荡漾,摸起来很清凉。温梦握住杯子,慢慢啜饮了一口。果汁漫过牙齿,留下一点甘甜。
李彦诺果真如他在微信里所说的那样,开始讲起工作。先是谈到下周要回洛杉矶草拟赠与协议,接着谈到王宁德侄子的愤怒,内容基本和温梦猜测的差不多。
一切讲完之后,他停了下来。嘴张了张,又合上。明显是有别的话要问,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温梦看出来了,却并没有接下去。
这几天她进行了太多关于爱的思考,觉得不解和疲惫,没有办法去回答这些试探了。
空气顿时有些局促起来。
好在不久后电话铃声响起,适时地缓解了一些尴尬。温梦扫了一眼屏幕,抱歉地看向李彦诺:“实在不好意思,我有点急事,得先接个电话。”
“好,你忙。”
这次电话是租房中介打来的,修家具的师父晚一点可以来,问温梦什么时候有空。
“我半个小时之后应该可以,咱们在小区门口见吧。”温梦和对方迅速约定好时间地点,结束通话。
手机放回到桌面上的时候,她发现李彦诺在看她。
“你从之前的住处搬出来了?”对方探寻地问。
“对。”
李彦诺顿了下,缓缓开口:“你们真的分手了?”
这才是他刚刚没能问出来的话,也是他今天要和温梦见面的真正原因。
而温梦在听到对方的问题之后,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慢慢地抬起头:“是维鸣告诉你的?”
李彦诺手指转动玻璃杯,默认了。
片刻后,他又说:“我之前提过的那个邀请……如果你愿意的话,还作数。”
时隔几天,同样的问题再次抛出来,听上去又有些不同。因为温梦已经分手了,而李彦诺是在问单身的她,想不想跟他走。
无论是逻辑还是情感,这次都说得通。毕竟那些曾经束缚着温梦的道德和牵挂,都已经随着廖维鸣的离开,一起消失不见了。
空气和时间同时停住。
咖啡馆的音响依旧在唱那首《加州旅馆》,大概此间老板就是这个音乐品味。歌声嘶哑,从过去到现在,一直没有变过。
This could be Heaven or this could be Hell.歌里唱着。
天堂与地狱一线之隔,理解与隔膜也是的。
有时候两个人面对面相处好几年,一天聊上一百句话,彼此的意思依旧含混不清,如同隔着楚河和汉河。
但赶上一个恰巧的场景,好多事情就全都解释得通了。
比如此时此刻,温梦突然有那么一点明白,廖维鸣为什么要在李彦诺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提出分手。
不全是他对爱的定义斤斤计较,也不全是他一定要追求最纯粹的那种。而是如果由他主动提出要分开,那么温梦就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只要她愿意,随时就可以开始她想要的生活。
Some dance to remember, some dance to forget.
有些舞蹈是为了回忆,有些舞蹈是为了忘记。
音响里的歌好像永远不会终结,只是饮料喝到温梦嘴里,彻底变了味道,尝起来异常酸涩。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
廖维鸣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但这个许诺明明还有后半句,那就是:“除非没有意义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当时温梦放下看了一半的书,侧过脸来问他。
而廖维鸣靠在床边,只是笑笑。眉头不经意地皱起来,看上去又在为了一些温梦不清楚的事情而焦虑着,感到有些头疼。
话题就此滑开,转到关心健康的层面上去了。
以至于温梦后来没有机会再问出一句,什么时候廖维鸣的陪伴会变得没有意义。
也许不用再问了。
因为现在就是那个时候。
当他终于放下一些东西,想要成全他的朋友们的时候。
温梦沉默了很久,想了很久。
最后她压着苦味,把杯子里面残留的一点喝干净了。再开口时,态度是坦诚的:“我确实和维鸣分手了。”
李彦诺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目光停在她身上。
“但是说起来也许会有点荒谬,这么多年下来,我其实并不了解他。就比如他提分手这件事,我其实也是到刚刚才想明白的。”
停了一阵子,温梦徐徐地说:“我好像忽视了太多东西,太沉溺于在自己搭建的假设里了。这种感觉……彦诺,你懂么?”
李彦诺当然懂。
他和温梦是一样的人,犯过一模一样的错误。
甚至他宁愿自己少懂一些,这样就不用听明白温梦的选择。??
李彦诺很久不再开口,好像被突然冒出来的复杂念头拽着、扯着。
店里墙上的时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停住了。咖啡馆的老板从抽屉里摸出两节新电池,起身装进表里。指针滴答作响,从过去开始移动,一格格往前走。
温梦抬起眼睛,看了一眼回复正常的挂钟。
“我和中介约的时间要到了。”她轻声说,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告别的理由。
李彦诺没有点头,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温梦又坐了几秒钟,被无言的情绪牵扯着,觉得不能再呆下去了。
或许不说再见,就是最好的再见了。
她起身,要从咖啡桌前离开,而几乎于此同时,李彦诺突然开口:“等一下。”
温梦停了下来。
“维鸣昨天约我见面,说你们分手的事情,是在他的画室里。”李彦诺说得很慢,像是一边说,一边在试图理清自己的内心纠葛。
温梦不解地看向他,没明白对方讲这句话的原因。
于是李彦诺又问:“你最近去过那边吗?”
温梦摇了摇头——廖维鸣一直在对这次画展的内容有所保留,说什么也不让她去。出于对对方的尊重,她也就真的很久没有造访过了。
“去看看吧。”
“为什么?”
李彦诺低声回答她,用的是很多年前给她讲题的口吻:“去看看,我想你会更了解廖维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