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坐下来, 尝尝甜点吗?”
伊邪那美仿佛并不在意自己在他们眼中究竟是什么形象,她欣喜地邀请他们坐下,像个好客的主人在招待她的客人。惠比寿小声地告诫他们, 黄泉里的东西不能吃,不然会被永远留在这里。
太宰治静静地收回视线,在夏目千绫、夜斗和惠比寿眼中散发着香味的甜点, 在他眼中却是蠕动的蜈蚣与蛆虫。就如同夏目千绫看见的塔子阿姨、夜斗看见的壹歧日和、惠比寿看见的橄榄屋大婶, 他看见的却是腐烂可怖的骷髅架。
这就是永/生不死的黄泉女王,伊邪那美。每个见到她的人,都会看见心中最亲近的女性的模样, 就如同她说的,没有人会不喜欢她。
哪怕心里清楚,那一瞬间看到的是虚妄又遥远的谎言,可是……太宰治近乎没有感情地想道, 又有多少人不会动容?
他垂眼,视线落在他和夏目千绫交握的手上。因为牵着手,他们两个挨着坐在一起。暖融融的温度从夏目千绫的掌心一直传到他的指尖, 让人无法不去贪恋这样的温暖。就像是温水煮青蛙,不知不觉间,已经深陷其中。
夏目千绫觉得进入黄泉以后的太宰治安静得有些不同寻常。奈何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怎样离开黄泉上,无暇分心。她低声问坐在另一边的夜斗:“夜斗先生,你来黄泉干什么?”
“要问就问这家伙。我老爹让我来黄泉救一个术士,结果追上他以后, 他死活不肯走。”夜斗指指惠比寿, 没好气道:“他非要见到伊邪那美, 现在见倒是见到了, 怎么出去还不知道呢。还有, ”他看看夏目千绫,又看看太宰治,说道:“你们两个人类,来黄泉比良坂,不要命了?”
“夜斗先生还没有帮我找到那只妖怪,我总得要让你完成承诺才好。”夏目千绫说。
“你……”夜斗“你”了好半晌,最后才挤出一句:“我错了,你简直和玲子一个样。”
那边惠比寿已经向伊邪那美提出他此行的目的——黄泉之歌,可以用来驱使妖魔的道具。
伊邪那美取出一个木匣,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三支毛笔。还空了一格,看得出来,以前这里应该有四支黄泉之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据伊邪那美说,惠比寿是第二个来索取黄泉之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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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邪那美……毛笔……米花町连环杀人案的主使者!
夏目千绫的记忆陡然被唤醒。她匆忙问道:“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我想请问伊邪那美大人,第一个向你索要黄泉之歌的人是谁?”
“嗯?”伊邪那美向她看过来,问道:“如果我回答你,你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
那样急切的语气,让夏目千绫微怔。她环顾四周,这里是黄泉内部,冰冷孤寂,阴森潮湿。没有人会无缘无故进入黄泉比良坂,只有伊邪那美千百年来沉溺于黑暗中。
夏目千绫温声道:“我不太清楚伊邪那美大人对朋友的定义是怎样的,但只要你愿意,我想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伊邪那美顿时眼睛一亮,脸上露出孩童一般天真的笑容:“那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我会好好对待你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留下来陪我,”她殷勤地把手中的黄泉之歌递给夏目千绫:“他们都想要这个,你想不想要?我还有三支,都可以给你!”
夏目千绫的语气更加温和:“不用,伊邪那美大人。朋友是不需要用任何东西来进行交换的。”
“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伊邪那美整个人快要贴到夏目千绫跟前,满眼期盼。
夏目千绫正想答话,手掌却被用力箍紧。她循着力道,看向太宰治:“太宰先生?”
“她不是你的塔子阿姨,千绫。”或许是黄泉内的光线偏于昏暗,夏目千绫第一次发现太宰治的鸢眸如此冷沉幽邃,像望不到底的黑洞,连语气都难得严肃,称呼也变得正经。
夏目千绫安抚道:“我知道,太宰先生。”
她分得清现实与虚幻的边界,何况她答应伊邪那美,也并不是因为那张塔子阿姨的面孔。
无论是人类还是妖怪,只要内心希望与他人接触,那么就是相同的存在,会因为孤独而感到寂寞,也会害怕踏出第一步。[注1]
而像伊邪那美,或许是因为孤独得太久,比起害怕踏出第一步,伊邪那美更害怕继续这样孤独下去。夏目千绫见过太多太多这样孤独的存在,包括玲子外婆,同样如此。友人帐有多厚,当年的玲子外婆就有多寂寞。
伊邪那美把目光分给太宰治,她嫣然一笑:“你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我和她贴得近?嫉妒使你看起来真丑陋。”
“是吗?”太宰治不闪不避,直视骷髅空洞的眼眶,嘴角翘起无害的弧度,说出的话却字字扎心:“总比你这样腐朽生虫的白骨要好得多。难道你真的以为,披上一层虚无的皮囊,就可以替代谁?”
伊邪那美的笑容一点一点地凝固,她盯着太宰治,森冷地说道:“人类,不要以为能破坏我的结界,你就不会死在这里。正好,我的茶会还缺少丰盛的餐点。”
眼见着伊邪那美被激怒,夏目千绫拉拉太宰治的手,示意他不要说话。她诚恳地对伊邪那美说道:“如果我仅凭借外表来进行判断你,反而是我不配称为你的朋友。朋友之间要是沦落到要用虚浮的外表来定义的话,也就不能称其为朋友了。”
伊邪那美一阵恍神,轻轻问道:“你真的这样想?”骗人的……所有见过她真正模样的人,都逃跑了。
“是不是真的,让千绫酱亲眼看看不就好了?”太宰治语气轻快道。他伸手,点过伊邪那美。
伊邪那美清楚地看见,这个人类的眼底有着疯狂而冷静的恶意——像是对她的话语的报复。她一怔,没有来得及躲开。
顷刻间,所有的幻象如泡沫般消失。森森的白骨堆积在周围,阴暗的洞穴没有明光,蛆虫爬行,令人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而伊邪那美,宽大华美的和服下,是一具骷髅。骷髅甚至腐烂到发黑,她发出刺耳的尖叫,披散在背后的长发根根倒竖:“人、类!”
夜斗和惠比寿都被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