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长野点头,问:“你们怎么肯定他是小偷?”
女人说:“车上睡不安稳,我迷迷糊糊打盹,中途偶尔醒来。连续两次,都看见这个小孩经过我旁边,有一次还撞到了我的胳膊。我叫他小心点,他眼神躲闪,看都不看我。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我就发现包不见了,赶紧站起来看,就看见他在往厕所方向走,怀里好像还抱着什么东西。”
“你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了吗?”
“没有,只看到他背对我,反正是抱了什么东西,走得飞快。我觉得不对,就大叫了一声‘有人偷东西’,结果他拔腿就跑。不是他是谁?”
少年立马争辩:“我肚子疼,憋不住了,是不是跑厕所也惹了你?”
“那你怀里抱的什么东西?”
“纸。你拉屎不带纸的?不用擦屁股?”
少年言语粗鲁,激得中年女子火冒三丈,偏偏还不能回以同样的粗话。
林长野忽然出声:“你是哪个车厢的?”
少年眼神一动,缄口不言了。
林长野重新拿出证件,在半空中停留一瞬,“警察,麻烦你配合一下,出示你的身份证和乘车票。”
少年慢吞吞掏出身份证,说:“网络购票,没有车票,刷身份证进来的。”
林长野低头看了看,发现少年已经15岁了,名叫李戈。真实年龄比他的模样看起来大,大抵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所以看上去年纪还小。
平城一个小县城的人。
“你不是这个车厢的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旁边一位乘客说:“警官,我是临发车前才上来的。我上车的时候,车厢里的人都坐下了,就这么几个人,我确定我没看见过他。”
少年拧着脖子,一脸倔强地说:“就算我不是这个车厢的,那又怎么样?别的车厢厕所有人了,我拉肚子,往人少的车厢跑,有什么问题吗?”
他倒是机智,反应极快。
林长野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少年穿得很少,脚上的帆布鞋脏兮兮的,脚尖都有了豁口。
头发也乱七八糟,有些打结。
看着一点也不整洁,也不属于商务车厢。
林长野回头对乘警说:“查一下他的身份证,我怀疑他逃票上车的。”
现在的情况摆在眼前,少年很可疑,偷走手提包的可能性很大,但没人看见他怀里抱了什么,总之等到乘警把他从厕所揪出来时,他两手空空。
因为是商务车厢,人很少,附近的乘客也都说看手机的看手机,睡觉的睡觉,没人注意到这孩子做了什么。
宣月站在林长野背后,轻声问了句:“高铁上没有监控吗?”
林长野答:“有,但很少,只在特定的车厢设有监控。”
乘警连连点头,“这节车厢是没有的。”
那就查不了监控,无法确定是不是少年偷走了包。
林长野带人去了趟车厢尾部的厕所,开门查看,也一无所获。
只是他盯着那扇紧闭的窗户,看了好一会儿。
手提包凭空消失了。
他笑笑,回头问宣月:“有什么想法?”
……又到了林sir的问答环节。
宣月想了想,说:“因为没有搜查令,也没办法搜身,不能确定那个小孩有没有藏匿赃款在身上,所以只能从环境下手。”
“继续。”
“我想,高铁上虽然没有监控,但如果是那个孩子拿了包,半路发现事情败露,跑进厕所,把包扔出了窗外,那我们能不能跟乘客确认一下大致的事发时间,计算出列车当时大概行驶到什么位置,然后联系地勤,请他们去事发地点,看能否找到手提包?”
林长野点头,说:“可行。”
宣月正要咧起嘴角,就听见下一句。
“但是一桩偷窃案,涉案金额不算高,照你这样做,耗时太多,浪费的警力也太多。”
“……”宣月的笑容戛然而止。
林长野说:“高铁时速在350公里每小时以上,就算预估出抛物地点,搜索范围也太大了,要出多少警,用多长时间,你想过吗?”
“……”
宣月老老实实摇头:不瞒你说,还真没想过。
“况且如果是荒山野岭,包被抛出窗户,大概率找不回来了。如果是城市区间,也会第一时间被人捡走,好歹是只名牌包。”
林长野的视线仍在厕所里打转:“那个孩子心理素质极好,对答如流,显然不是第一次和警察打交道,想必是个惯犯。他在厕所里待了很久,直到乘警敲门,勒令他接受检查,他才出来。这么长的时间里,只把包扔出窗户,不看看里面有什么?这不是惯犯的作风。”
宣月点头。
“一旦发现包里有现金,他舍得全扔了?”
宣月一愣,“可是他穿那么点衣服,要是几千块钱藏在身上,怎么也会被发现……”
她的视线也开始在厕所里打转。
可这么点大的空间,两个人站在里头一览无余,没有可以藏现金的地方。
她打开扔废纸的垃圾箱,捏着鼻子看了看,也没找到钱。
事情陷入僵局。
宣月抬眼看着林长野,却见他笑了笑,说:“走吧。”
“去哪?”
林长野不作声,带他重新回到商务车厢,停在少年面前。
乘警问:“怎么
样,领导,有什么发现吗?”
林长野不说话,盯着少年,目光似刃。
良久。
“跟我过来。”
他掉头朝车厢与车厢之间的吸烟区走去,那里无人,不至于在众目睽睽下审问一个未成年人。
宣月迟疑了一下,想问自己要不要跟过去,好在林长野走到一半,还记得有她的存在,回头说了句:“跟上。”
——
吸烟区是车厢与车厢接轨处,晃得更厉害。
窗外是一闪而过的绿野,幻灯片似的飞速放映着,长时间看着容易头晕。
宣月把注意力放在对峙的两人身上。
少年倔强地硬着脖子,站在原地不作声,而林长野静静地注视着他。
宣月早就知道这人的眼睛像刀子,审视起人来威亚十足,但她还未曾被林长野这么审视过。
他无声地站在那里,气氛却在逐渐紧绷,像是水烧开了,空气都在沸腾,吱吱作响。
车厢里一时安静,只剩下窗外隐隐的轰鸣声。
少年被看得不自在了,捏着拳头不说话,扭头看向一边,“反正你们不能冤枉好人……”
林长野突然开口:“手。”
“什么?”少年一愣。
“手伸出来。”
少年一脸警惕望着他,捏着手心问:“你要干嘛?”
林长野并不解释,拉过他的手,低头一闻。
少年吓一跳,霍得缩回手,“你变态啊?警察就能性|骚|扰吗?我要告你!”
林长野抬眼看着他,问:“你用香水吗?”
“你神经病啊,我为什么要用香——”话说一半,少年脸色一变,“用了又怎么样?”
林长野说:“用的什么香水?”
“我干嘛跟你说?”
“现在不说,那就等到了站,去派出所说。”
“……”
林长野笑了笑,平静地说:“你逃票上的高铁,目的是找到合适的对象,进行偷窃。几次经过商务车厢,都在这位女士旁边逗留,是因为看见她在睡觉,手提包放在面前,是个再好不过的目标。而其中一次,你撞到了她,是为了试探她睡熟了没有,寻找下手的机会。”
少年激烈地反抗起来:“你胡说,你有什么证据吗?红口白牙说我是小偷,我就是?”
“失主使用了香水,手提包上自然也沾染了味道。如果你没有碰过她的包,怎么解释手上一模一样的香水味?”
“我,我撞到她的时候,不小心染上的,不行啊?大不了你搜身,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钱!”
少年还在嘴硬,却见林长野的视线沿着他的面庞,一路向下,最后停在他的鞋子上。
身影蓦地一僵。
林长野盯着那双鞋子,说:“我这个人有点刚愎自用,不爱听别人的建议,你叫我搜的地方,我偏不搜。”
身后的宣月很努力才憋住笑。
少年脚一缩,强装镇定,不说话。
林长野问:“是你自己脱,还是到站了,去派出所请人帮你脱?”
肉眼可见,少年一动不动,倔强地站在原地,只是脸色发白,没有之前的底气了。
林长野重新问了一遍:“是不是你偷的包?”
“……”
“是,还是不是?”
“……”
“如果你现在坦白,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僵持良久,少年慢慢地脱下了那双破破烂烂的鞋子。鞋底藏着粉红色的钞票,一边七张,一边十张。
他抬头时眼眶通红,嘴上居然笑了。
“帮我?这个世界上
谁也帮不了我。尤其是你们这种人。”
最后一句是轻蔑又愤恨的。
“算老子倒霉,遇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