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雨撸了把狗头,扶着爷爷在院里石桌旁坐下,季忠良一言不发。
季雨知道爷爷生气了,讨好着,又是倒水又是捶腿。
爷爷终究是没舍得冷他太久,心疼抚摸着他侧脸,问起跟蒋识君发生冲突的具体过程,季雨略过被揍的部分,只说被不小心打到了脸颊。
爷爷沉默看了他好久,明明小时候那样活泼开朗的孩子,怎么就被他养成了这幅委曲求全的性子。
苍老视线承载的情感太厚重,季雨并不能完全领会其中深意,就在季雨心虚得快缩成鹌鹑时,突然看见爷爷嘴唇动了动,条件反射辨认唇语,没等他看出什么又很快闭紧。
在季雨疑惑的眼神中,季忠良只伸出布满褶皱的手轻拍他脑袋,“去洗个热水澡,今晚累了就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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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故发生在季雨六岁那年,一场高烧,镇上卫生所用错药,药聋了季雨的耳朵。
值夜班的医生蒋耀说是正常反应,回家养养过几天就好。
季忠良吃了没文化的亏,以为农村长大的娃皮糙肉厚不打紧,以为高烧退了就好,又赶着做城里来的大单,便没把季雨说的“耳朵好像雾蒙蒙”的话放在心上。
等季雨耳朵彻底听不见,季忠良急急忙忙带他去县城医院瞧病时已经晚了。
医生说季雨左右耳几乎完全失聪,这病得去大城市里看,看了也不一定治得好,最坏的结果就是装人工耳蜗,一个都要十几万。
人工耳蜗,他这辈子第一次听说这东西;十几万,也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直面这么多钱。
他什么都没给雨娃子说,只答应会带他去把耳朵治好。
儿子为了挣钱外出务工,第二年就在工地出了意外,儿媳一听消息,几个月后也跑了。
最初那几年,季忠良经常雕着雕着东西突然走神,心里想着如果早些带雨娃子去看医生,结果会不会不同?
十几年过去,他亲眼看着季雨逐渐沉默封闭,像一支每天都在以一定速度枯萎的并不繁茂的绿植。
他想做些什么,想给季雨这株快要枯死的植物浇水施肥想攒够钱去大城市大医院治耳朵做耳蜗,于是没日没夜雕木头。
可惜天不遂人愿,木雕生意近几年落寞了,季忠良的老顾客们跟他一样上了年纪,有的甚至已经走了,找他订单子的越发少了,温饱都快维持不了,更何谈攒钱呢。
说到底,他对不起雨娃子,他害了他的乖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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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雨掐着点,在爷爷临睡前溜进房间帮他贴了膏药,熟练搓热掌心在膏药捂上几分钟,草药香气与姣姣月光一起溢满房间。
以往这个时候爷爷都会跟他说会儿话,可今天没有,他盯了半天爷爷的嘴巴,爷爷只摸摸他脑袋,说了句“乖”。
回到自己房间的季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躺在床板上望着窗外发呆。
万里无云,月光盛灿,明天应该是个艳阳天。
几秒后,他翻身坐起来,蹑手蹑脚开了门走到院子里,打了盆水准备把贵人的衣服洗出来,等晾干了再还回去。
趴在院里看门的大黄耳朵动了动,一溜烟爬起来挤到他腿边,刚要叫,被季雨一把握住嘴巴,摸摸脑袋又抱了抱。
季雨不会说话,这是他俩无声的暗号,大黄不叫了,摇着尾巴乖顺地趴在地上陪他洗衣服。
他习惯性摸摸衣服口袋,确保没有忘记取出的纸张,谁曾想竟真的被他摸到了东西。
一张硬硬的卡片和一包纸巾。
纸巾的包装他见过,贵人替他擦脸的时候用的,跟平常村里人用的随意一沓的草纸不一样,贵人的纸巾柔软、湿润、接触皮肤很舒服。
另一张卡片应该是名片,开诊所的蒋耀也有这种纸片,但贵人口袋里的名片好看多了,米白色,边缘烫印暗金色花纹。
卡片正面用缠绕的艺术字写着光影工作室五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