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小哥。”
谈嘉秧再度混淆人称代词,连“小哥”也属随机乱凑,就像跟有些孩子说“小学”,他们可能会故意搅乱成“大学”,实际并不懂大学的本意。
但这随机的巧合还是令两个大人捧腹大笑。
这一晚没再出现什么意外,只是因为多了一个谈韵之,谈嘉秧在黑暗中翻滚许久,把大人折腾到困乏,自己还精力旺盛。
徐方亭强撑到最后,哑声喊了“小东家”,那边低低应声,自证没有困觉,哄睡程序终于运行完毕。
*
次日到祥景苑上课,依然碰见蓉蓉和她阿姨。谈嘉秧跟缪老师进房间关门后,蓉蓉还没停止她的嘻嘻哈哈来回奔跑小游戏。
一会后,蓉蓉阿姨上洗手间。
蓉蓉忽然不跑了,垫着一只手,俯卧泡沫地垫,脑袋微抬,神情沉浸而陶醉,像条搁浅的鱼。
罗应阿姨和徐方亭相视苦笑。
徐方亭立刻道:“蓉蓉,起来,不要躺地上!”
蓉蓉甩也不甩她一眼。
罗应阿姨也叫:“蓉蓉,起来,不要搞鬼啦!”
蓉蓉倒是瞄了她一下,但依旧玩得起劲,嘴巴微张呼吸。
洗手间传来冲水声,蓉蓉阿姨终于出来,罗应阿姨投诉道:“她又搞鬼了。”
“蓉蓉!你给我起来!”
蓉蓉阿姨过去拉起她,蓉蓉的手跟钟摆似的,被拉开后又回到原位,阿姨恨不得绑住她,可还是很温柔耐心地一次又一次拉开她。
蓉蓉阿姨拉下她的牛仔裤和秋裤,贴身短裤已经吸出形状,再拉下检查,里面已经泛红。
蓉蓉阿姨心疼地朝她们说:“你们看,都把自己搞红了!——蓉蓉,不能这样子,知道吗?”
蓉蓉玩着斗鸡眼,摇头晃脑,对身体检查毫不介怀一般。
阿姨仿佛在对牛弹琴,唱独角戏。
罗应阿姨和徐方亭除了苦笑,帮不上什么忙。
蓉蓉阿姨又说:“所以,可千万别让外面的坏人看见,真是操心。”
……
谈嘉秧下课时,罗应还有一节课。缪老师和徐方亭一块离开工作室。
为了适应之后全托的时间,他们的课调到五点至六点。这一栋还有其他小公司,下班高峰电梯下去两趟,她们只能先上行。
谈嘉秧无聊之际,又开始找刺激。
徐方亭和缪老师对视一眼,均是无可奈何。
缪老师表情夸张道:“他上课有时候也会这样,站起来还去蹭桌角。”
徐方亭近乎控诉:“他在家也这样!”
缪老师说:“是吧,昨天看到蓉蓉在那里玩,我就想告诉你,一下课就忘记了。”
徐方亭扯扯嘴角道:“蓉蓉一直在玩,阿姨都拿她没办法。”
“她在星春天的时候就开始玩了,上课就把手缩到桌子底下,”缪老师也苦恼,“我都说了好多次她都改不了,她本身注意力很难集中,我去年教了一年她用筷子,她才学会。其实这种行为挺正常的,就是不分场合让人很崩溃,有谁会大庭广众搞这个啊。”
缪老师的观点跟徐方亭的一致,欲望无法戒除,但可以替代与缓解,只能多转移孩子的注意力,毕竟大人们也是这么处理冲动的。
谈嘉秧的“偷鸡摸鸡”行为,只能靠她们一个在课堂、一个在生活里多盯着。
徐方亭又疑惑道:“蓉蓉是不是对不熟悉的人说话没反应,我刚才跟她说话她不理,罗应阿姨叫着还有点反应。”
缪老师抿了抿嘴,认真道:“是的。”
徐方亭想了想,说:“我发现谈嘉秧也有点,陌生人跟他说话,他反应不过来。”
缪老师肯定道:“会有这样的,他词库句库还不够丰富,一般人说话句子结构太灵活了,他跟不上。”
上行电梯带上好一批人抵达,三人挤进去,谈嘉秧依旧仰头打量那个带缺口的梭形通风口。
徐方亭和缪老师不由相视一笑,只有她们才懂这举动背后的含义。
出了电梯,缪老师提起最近开始教谈嘉秧人称代词,第三人称差不多自然掌握,困难在第一第二人称。
徐方亭特别问了教学方法,好回家给谈嘉秧复习。
缪老师便说:“两个人拿着两张不同颜色的卡片,然后我说‘我的是黄色的,你的是红色的’,那么他就应该说‘我的是红色的,你的是黄色的’,这样子来区分‘你我’。”
徐方亭恍然大悟,原来之前她看书只是看了个皮毛,跟专业人士比起来差之千里。
她们在祥景苑门口分别,缪老师一个人慢慢往地铁站晃荡。
一辆龙胆蓝911打着双闪,招摇地临停在路边。
徐方亭刚想走近一点看清挡风玻璃,驾驶座的门推开,扁扁的车走出一个高大的人——
“谈嘉秧,你看那是谁?”
“舅舅……”
“大声叫舅舅。”
“舅舅!”
“哎——!”
徐方亭松开手,让他扑过去。谈韵之绕过车头,过来接住他。
徐方亭笑着恭维道:“这车真好看!”
“算你有眼光!”谈韵之豪不谦虚道,“你要试一下吗?”
徐方亭忙摇头:“不用了,谢谢。”
“怂了?”
“这叫谨慎,现在下班车多。”
“……”
儿童安全椅装在司机座后方,谈韵之移开驾驶座,塞进谈嘉秧,系上安全带,还叫他除掉鞋子,免得踢脏前座椅背。
徐方亭拉开副驾门,犹豫道:“我坐副驾?”
“不然呢,”谈韵之把座椅放回去说,“911后座那么窄,是人坐的吗?”
徐方亭瞪了他一眼,示意后座乖巧安坐的谈嘉秧。
谈韵之坐进驾驶座,系安全带的动作一顿:“谈嘉秧是只小皮猴。”
徐方亭立刻问后方:“谈嘉秧,舅舅说你是一只小皮猴。”
谈嘉秧叫道:“不是一只小皮猴!啊——!”
徐方亭揶揄道:“听到没。”
谈韵之扯了扯嘴角,说:“要不是他,我就直接买跑车了。”
徐方亭坐进副驾,还担忧道:“他一个人在后座可以的吗?”
“这么多次了,没问题的。”
谈韵之忽然撑着扶手箱转身后望,徐方亭刚低头系好安全带,两颗脑袋意外凑近,空气互相挤压,她们不约而同看向对方——
这么近的距离好像还是第一次,他的呼吸似乎拂动她的鬓发。两人没什么话要讲,又误以为对方心里藏着话,竟不约而同默默对视片刻。
徐方亭以前即使以这样的距离跟男生讨论难题,也不会无缘无故跟别人玩“对视游戏”。她的经历没给她提供任何相似场景和应对方法,面对陌生的相处模式,徐方亭心跳怦然。
若不是铁骑来敲车窗,打破僵局,谈韵之降下车窗致意说马上走,恐怕加速的心跳会让她手心冒汗。
谈韵之再次回头说:“谈嘉秧,不能解开安全带啊!”
徐方亭在他的指引下微调座位,正了正身子,目视前方缓和心跳,道:“我还是第一次坐副驾,看人开车的感觉果然不一样。”
谈韵之开车上路,说:“那以后就坐副驾,谈嘉秧一个人坐后面可以的。”
*
谈韵之把帕拉梅拉的钥匙交给徐方亭。
她没开过。
沁南市最冷的天气在春节之后,仅维持一周,恰好谈韵之还在家,可以开车接送她们,度过冬天的尾巴。
天气回暖,谈韵之回到学校上学,徐方亭骑着电动车跟谈嘉秧一路看建筑外墙的空调外机、通风口和路过的汽车轮子,一起等春天。
谈嘉秧的全托不太顺利,他中午不愿意睡觉,下午便消极怠工,脾气暴躁。
徐方亭和didi老师想尽办法,依然无解,只能调整他的作息,让晚上尽量多睡一些。
阿德妈妈不打算给阿德上全托,两个玩了几个月的玩伴从此分道扬镳,只偶尔在小区花园里碰见。
阿德妈妈打听徐方亭白天安排,问她想不想做钟点工,早上10点到下午1点,50元/小时,做家务和给一大两小做午饭;两个小孩上小学,女主在家上班,是她的熟人,信得过。
徐方亭没多想便接下,再过几个月脱产学习,现在她能多挣一分是一分。
徐方亭干活一向又快又好,女主人还想订她晚餐的时间。谈嘉秧下午四点二十托班放学,她实在有心无力,只能拒了。
女主人也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便给她介绍小区里下午1点到4点间的钟点活。
徐方亭接到第一项便是给搬空的租房再做一次深度清洁。
她当初的工具包还在,背上便前往目标住所,用密码开了门。
这套三房一厅的房子正好在谈韵之家对面,她还可以看清他们的阳台。
租客已经潦草打扫过一次,徐方亭只需做一点返工,两个小时便搞定。她在玄关收好自己的工具,跟家里同款的密码锁冷不丁响起——
徐方亭手一软,差点拉不上拉链。
跟她对接的是一个陌生男人,但对方明明没说会突击检查。
br /> 她站起来。
入户门被推开。
门框镶着一个熟悉的男人。
“呃……小、东家?”徐方亭一头雾水,讶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谈韵之也是一阵诧异,道:“这我的房子,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可是……”徐方亭嘴角抽了抽道,“叫我来做清洁的,明明是另外的人。”
谈韵之忽然瞥见她身后地板上的清洁包,当初她就是背着这么个大包来到他家,他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谈韵之恍然大悟,脸色陡变,是真真正正地生气了。
“徐方亭,你让我给你降薪还出来接私单,你这是吃里扒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