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常年干活,上山下山,砍柴担菜,洗衣烧饭,体格结实,肌肉含量高。从小伙食条件不太好,可能基因原因,身高飙至一米六八——她还是有点遗憾,要是小时候能像谈嘉秧和谈韵之一样天天喝奶,说不定能蹿到一米七以上。
徐方亭盘起发尾,在浴室镜前转了半圈,镜中人仿佛揭掉育儿保姆的疲惫标签,回归成一个健康、朝气的十九岁女生。
她满意咧开一个笑,开门出去。
谈韵之显然愣怔一瞬,挪开目光,嘴巴敛住的笑意从眼睛溢出来。
“想通打算下水了?”
“下去玩玩。”
面对跟昨天同一个人,徐方亭现时莫名多了一股气势——要暴露大家一起暴露,要尴尬大家一起尴尬;暴露至同一量级,尴尬到同一程度,同归于尽呗。
谈韵之好似受挑衅了一般,像昨天一样单手掀开T恤,只披上一条浴巾。
“走呗。”
这下徐方亭不方便带包和手机,谈韵之反正不算下水,便借用她的防水套装手机和房卡,挂脖子上。
下到进海滩的闸机边,谈韵之一指旁边的下水用具店,说:“你带个游泳圈吧。”
“……好。”徐方亭这会才后悔没带手机,得谈韵之帮她付钱。
谈韵之好像习惯出门主动付钱,没有察觉她的小心思,待她挑选后直接付款。
谈韵之当东家要求确实宽松,徐方亭之前每月给他纸质账单,他接过看也不看,只说“好”。徐方亭磨他“你不看一下吗”,他才拿起敷衍瞄一眼,说“看了”。后面每个月支出固定,徐方亭便没再整理账单,他也不过问。搬来颐光春城后,谈韵之给她开通每月5000额度的亲情卡,每周一问她钱是否够用。
徐方亭臂弯勾着游泳圈,琢磨着回去用自己的小金库给谈嘉秧补一个玩具。
做完简单热身,徐方亭套好游泳圈,抱着走得比谈韵之远一些,尝试双脚离地、蹬水。
海面之下水浪暗涌,她的方向不太受控制,徐方亭暗自心惊,要是突然栽水里,谈韵之估计空不出手薅起她。
“别紧张,”谈韵之不知道几时注意到她的异常,一手定住谈嘉秧的游泳圈,“放松肌肉,水那么浅,你套着游泳圈,肯定能站起来。——你看谈嘉秧都不怕。”
谈嘉秧悠哉悠哉,像只浮在水面的小猪——他深得谈家遗传,皮肤跟舅舅一样白皙。
要是他来给她扶泳圈,她肯定比谈嘉秧还悠哉。
徐方亭想起在仙姬坡,十个男孩中有八九个在江里学会游泳,另外一两个成为每年防溺水宣传的例证,至于女孩,她们像不能袒胸露乳一样被禁止下水。
徐方亭思绪飘荡,双腿愈发灵活,感受到海水的厚度,仿佛化身为刀,切开一块软黏黏的糯米糕。
她在十九岁的今天,终于明白为什么连九岁的男孩都喜欢飞扑入江。当她可以自由在水面漂浮时,她仿佛征服了最诡谲多变的大自然,从心底滋生一股把握命运的勇气和自信;越是年幼,这股推进力显得越是强大,潜藏能量令人心惊。
她开始期盼有一天能脱开游泳圈。
*
三天两夜的海边活动结束,路上吃过午饭,他们回到颐光春城午休。
下午谈韵之会带她们去开花店的表姐那“认门”,然后明天出国。
午休一醒,谈韵之喊人出门,谈嘉秧拎起他的沙滩桶和铲子,乖乖等在门边,自言自语道:“去沙堪。”
徐方亭说:“我们不去沙滩,我们去找姨妈。”
两个大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笑完立刻叹了一口气:说服谈嘉秧的挑战又横在眼前。
*
徐方亭以为的花店是街上的店铺,没想到迟雨花艺开设在商场里,相当于美食区的入口处。
铺面跟她卧室差不多大,风格文艺清新,尤其墙壁上挂着一辆刷白漆的简易自行车,谈嘉秧一进去就盯着轮子看。
迟雨浓蹲下来发肉紧地轻掐他脸蛋,说:“小可爱,你为什么不看我,难道姨妈还没自行车漂亮吗?”
迟雨浓不了解谈嘉秧情况,歪打正着命中他的缺陷,徐方亭不由担心掉马,习惯性寻找谈韵之的目光。
那边跟她匆匆对上,眼里也藏着她才能懂的忧虑。
迟雨浓一把抱起谈嘉秧,谈嘉秧立刻向最近处的徐方亭挣扎,用劲过猛,一个不常抱小孩的人根本无法抵挡。她只好让出给徐方亭,揶揄道:“知道啦知道啦,没有你姨姨漂亮,抱都不给抱。”
迟雨浓同样留着波波头,但比孟蝶的讲究许多,一看便知特意做了造型,半点不乱,顺滑有泽。她化了妆,掩藏起年龄的痕迹,只在店员的毕恭毕敬里感受到她能力的厚度。
徐方亭打过招呼,便被谈嘉秧带跑到角落,应邀看花束背后的“安全出口”指示灯。
迟雨浓揶揄完一个,还不尽兴,战火烧到谈韵之这边。
“我终于知道谈智渊小老婆为什么说‘小秧舅妈’这种话了,原来真是又年轻又漂亮。”
谈韵之和徐方亭关系刚迎来缓和期,吃一堑长一智,更加由不得这种尴尬鬼话破坏他们的关系,板起脸道:“你别瞎说,等下她生气走了,我带谈嘉秧上哪流浪。”
迟雨浓抱臂咂舌,嘲讽之意更盛:“你们两个到底谁才是东家?”
谈韵之撇开话题道:“我出去十来天,要麻烦你啦。”
之前跟徐方亭提过,他外出期间,迟雨浓会暂住家里,多一个同胞好让她有个照应。
迟雨浓说:“一山不容二虎,我要是跟她吵起架来,你帮谁?”
谈韵之双手合十,给她拜了拜,软语哀声:“姐,你就当帮帮谈嘉秧和他妈妈吧。一个人带小孩容易崩溃,她也才十九岁。如果只出去两三天,我爸能靠谱一点,我肯定不会麻烦你。”
一句话戳了她好几下软肋,迟雨浓轻叹道:“知道了,跟你开个玩笑就那么紧张,我是那样的人吗?”
谈韵之绽放笑颜:“就知道姐最好。”
迟雨浓冷笑道:“你说你嘴巴那么甜,怎么没见谈过一两个女朋友?”
谈韵之又给谈嘉秧推卸责任:“带个孩子怎么谈,我这不努力让我姐尽快回来吗。”
迟雨浓又是悲观一叹,谈韵之听不得唉声叹气,借口要给小孩拍照,走过徐方亭那边。
“小徐,我给你和谈嘉秧拍张照行吗?”谈韵之问,“我姐还没见过你,谈嘉秧他妈,到时我拿给她看。”
徐方亭平常光顾着给谈嘉秧拍照,一半是工作汇报,一半是真心喜欢,却很少和谈嘉秧合照,即使有也不会发给谈韵之。
“好,”她回头看了眼梯架上的花束道,“就在这里吧?”
谈韵之跟她相反,从她的镜头看过太多的谈嘉秧,以致他拍路上丐帮猫的次数也比拍谈嘉秧多,即便拍谈嘉秧,徐方亭也会自己离开镜头。
他还从没留下她的正面照片。
徐方亭蹲下,单膝差不多点地,揽过谈嘉秧,不断示意他看舅舅的手机。
花店灯光充足,谈嘉秧的视线沿着徐方亭的手指起跳,直接跳上天花板。人家光顾着看灯了,舅舅的手机算个轮子。
谈韵之先拍一张,反正大的才是主角。可能蹲姿不显身高,徐方亭看着比实际年龄更小。
他便说:“站起来拍。”
徐方亭便抱着谈嘉秧站起来。
谈韵之注意到视角边缘的风车,顺手才架子上拔过来,送出一口气,白色风车呼啦啦转起来。
谈嘉秧目光果然扫过来,谈韵之满意地点下按键——
“哎,拍成视频了。”
风车停止,谈嘉秧闹起来。谈韵之只得重复步骤,连拍数张,才问谈嘉秧要不要风车。
谈韵之选出两人表情最佳的三张,发给徐方亭。她直接把照片设置成锁屏图片。